杜陵县,杜氏老宅。
看着正在院中的凉荫底下随意泼墨练着字体的二少爷,杜荒边在一边砚着松墨,边轻声向他们家少爷提醒道:“少爷,今天好像是县试开榜的日子,您看咱们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
难得有这么光明正大可以出去游玩的借口,杜荒很难理解他们家少爷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点儿想要出去的意思,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练上一天的字么?少爷不会觉得憋闷得慌么?
“不用。”手中的笔墨不停,杜荷仍弯着腰身,写着自己想写出的字迹,满意地点着脑袋,嘴里淡声向杜荒说道:“现在过去,铁定是人山人海,反正榜单贴在那里又不止一天,何必非要今日去凑那个热闹?”
“少爷说得是。”应了一声,之后杜荒又小声向杜荷说道:“看上爷现在这般不慌不忙的样子,想是今科县试定有十足把握吧?”
“十足倒不敢说,”许是写得有些累了,杜荷放下毛笔,悠然地坐在旁边的椅上,端起桌上的凉茶细饮了一口,淡声说道:“不过,若是这次的主考还有副考不特意难为的话,十有八九,还是能过的。”
一次基础的考试而已,对杜荷来说并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果马万里那个小胡子说话算话的话,此次中榜的名单中,必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其实,”说着,杜荷扭头看了杜荒一眼,颇有些可惜地轻声说道:“今科县试,你也应当参加试一下的,凭你这颗聪明过人的小脑袋瓜儿,再加上本少爷的最佳学习方法,便是拿下今科三甲,也不是什么难事。”
“少爷这话说得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得到他们家少爷这般夸赞,杜荒的小脸上一脸的得意,躬身站在他们家少爷的身边大表忠心:“少爷您是知道的,小人素来都是胸无大志,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跟在少爷的身边,成为少爷的贴身管家,为少爷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矣,又哪敢再奢望走什么科举,入什么仕途?”
“哦?是真心话?先前我就说了,如果你是担心身份问题,我可以代你向爹求情,还你一个自由身,要知道,当初收你入府时,其实并没有签订什么卖身契约,严格说起来,你并算不得是为杜府的奴仆。”
院外的树木之上传来蝉声阵阵,院子里面亦是一阵微风刮起,感受着这片刻间的凉爽之意,杜荷将手中的茶碗儿放下,淡看了杜荒一眼,想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在故意拍马屁来敷衍自己。
“小人所说,自然是肺腑之言!”杜荒一脸信誓旦旦,看着他们家少爷说道:“小人虽然出身卑微,可也是一懂得知恩图报之人,自打五年前小人从老爷手里接过老爷递来的那个馒头开始,小人就已经是杜府的仆人了,这一点,小人至死都不会忘记。”
怕他们家少爷误会他之前的种种动机,杜荒接声解说道:“之前无论是习文还是学武,小人都是只想要多掌握一些东西,将来好多帮帮少爷而已,绝对没有想过要脱离杜府,出任仕途的心思,还望少爷明鉴!”
“你这小子!”看着杜荒一本正经与信誓旦旦,杜荷不禁轻笑着微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心中思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忠仆了吧?
“少爷,”过了好一会儿,见他们家少爷再没了言语,杜荒再次凑上前来,轻声向杜荷说道:“县试过后,天入暑期,学堂那边也会歇停月余避暑休整,不知这月余的闲暇,少爷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茶水喝足,杜荷从椅上站起身来,伸腰扩腿活动了一阵,回头看了杜荒一眼,轻声向杜荒说道:“往年这个时候,咱们都是怎么过的?”
前世的时候,天一入暑期,杜荷就再少有出门,没条件的时候一天冲八次凉,恨不得每天都泡在水里,有条件的时候就躲在空调间里,每天泡在网上,店里面的事情也多少是电话安排。
不过现在是在唐朝,空调什么的想都不要去想,所以,杜荷也很好奇古人是如何避暑的,尤其是像自己家里这种高门大户书香门弟,会不会也像自己前世一无所有时,每天冲凉数次,睡觉时亦是拿个蒲扇不停地扇来扇去?
“以前在长安里,蒙皇上厚赐,在城东处赐下了一座凉屋以供驱暑,平素无事之时少爷都会过去乘凉玩耍,兴致来时还会跳进后面的河中畅游,或是捉鱼,或是采莲,倒也不甚无聊。”杜荒小声回道:“不过今年情境有些不同,凉屋咱们怕是过不去了,少爷若是想玩,书院后的那条砚河好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凉屋?那是什么东西?”没有在意杜荒后面的话语,杜荷倒是被杜荒口中所说可以避暑的凉屋给吸引了注意,不由轻声询问。
知道他们家少爷之前因为受罚忘了不少东西,所以见杜荷似并不知凉屋为何物,杜荒也没觉着意外,而是耐心细致地向他们家少爷讲解道:“是工部一件刘姓的大人想出的避暑良方,以水车为基,以流水为源,将河水徐徐送至屋顶,再沿檐而下,形成水帘再复归河里,介时屋内暑气尽消,清凉宜人。”
“只是凉屋的造价太高,整座长安城,也就不过五处而已,除了咱们杜府这处因为老爷病重而被皇上特赐之外,其余四处皆在皇宫之内。”杜荒轻声回禀道:“现下老爷辞官归乡,想来那处凉屋也已被朝廷收回。”
“造价高?”杜荷不置可否地轻摇了摇头,知道这其中怕不仅是造价的问题。
长安城里的有钱人不知凡几,就照之前皇上对老爹的那些赏赐来看,区区一千余贯而已,就成了大唐建国以来最厚重的一次赏赐,由此就可看出,皇上的手中也是没有余钱,所以,杜荷猜测,凉屋的造价,便是高也必高不到哪里去。
既然不是造价的问题,那凉屋之所以没有流传开来的原因无外乎有两个,要么是技术没有外传,要么凉屋已被视为皇家御用之物,非皇亲不得私用。
找个机会得去打听打听,只要不是皇家御用,怎么也得为老爹老妈在杜陵也修上一处作为夏日避暑之用。
“怎么,少爷也想造一个?”见杜荷心有所动,若有所思,杜荒轻声在一边说道:“少爷若是有这个心思,小人这就去招集人手督建,反正咱们现在也不缺银钱,便是破上他一千两千贯的,大抵也能造得出来。”
“这个不急。”杜荷轻摇了摇头,并没有直接应允,这个世上比他们杜氏有钱的人多了去了,相信只要有心,能够建出凉屋的人家户也不在少数,在没有确切的消息之前,杜荷不想做这个出头之鸟。
“是,少爷。”低头应了一声,杜荒接声说道:“这两日大管家正在筹措购买夏日御暑之物,长扇、瓷枕、莲子、甘草这些常用祛暑之物皆已备齐,头前儿还听夫人提起,说是要给少爷这里挑选择两个勤快懂事的丫头过来给为少爷扇风纳凉,想来这两日就能过来。”
“扇风的丫头?”杜荷轻点了点头,还是老娘最心疼儿子,诸事都替自己想得这般地周到。
“是啊少爷,”杜荒不以为怪地轻声回道:“夫人说少爷的年岁也不小了,身边也该有一两个贴心的丫环侍候着了,旁人家的公子少爷,类如程二少,还有房二他们,似少爷这般大的年纪时,房里也都开始有丫环傍着,咱们杜氏虽说不如以往,可是却是如何也不能亏待了少爷。”
“嗯。”听到杜荒的口述,杜荷的心头不禁又是一暖。
人生在世,什么最重要?不同的人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或吃喝玩乐,或爱恨情仇,对于上一世曾痛失父母且饱偿了人间世故冷暖的杜荷来说,没有什么会比亲情更重,没有什么会比父母的一声关怀问候更让他觉着窝心愉悦。
所以,杜荷长出了口气,心中对自己说道,尽自己所有,去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自己的父母兄弟吧!
“少爷!少爷大喜啊,少爷!”正当杜荷站在树荫下心生感怀的时候,大管家杜川一路小跑着从前院奔来,边跑边高声向杜荷报喜道:“少爷高中,三甲居首!少爷!您中解元啦少爷!”
听得此信,杜荷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于惊喜的表情,仍是一副老神在在之态,倒是杜荷身边的杜荒听得官家来报喜,不禁亦是面现喜色,慌忙冲着他们家少爷躬身拱手道喜道:“恭喜少爷!”
“川叔这是哪得的消息,可做得准?”待杜川走到近前,杜荷淡声问道。
“回少爷话,”杜川满带笑意地躬身回道:“小人奉了夫人的差遣,特意过去县衙瞧看,少爷确是位居三甲头名。还有,少爷在书院的同窗宋公子、姚公子、许公子三位也都榜上有名,现全都过来府上求见少爷,此刻正在前厅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