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迅速向淝水一线移动。
义军留在涣水西岸和先期赶赴淝水的斥候迅速把这一消息传递至义军将军府。同一时间,南下当涂的斥候也回报,淮河两岸津口均戒备森严,守备力量大大增加。
李风云与韩曜、陈瑞、袁安反复商量后,决定主力沿涡水北上,进入谯郡的山桑县境内藏匿,另遣一支偏师,伪装主力,火速向淝水进军,做出杀进汝阴郡,西进豫州之势,以便把追剿官军的主力吸引到淝水以西,从而给义军的东进赢得充足时间。
决策定下来后,谁带领偏师西渡淝水就成了争论的焦点。
在韩曜看来,这支西进诱敌的偏师必定有去无回。这纯粹就一诱饵,怒气冲天气势汹汹的各路鹰扬府就如一头头恶狼,一旦围住了诱饵,又岂肯轻易放过?
韩曜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保守策略,决不出头,反正是缩头乌龟了,干脆把乌龟做到底。大泽乡一战让他领教了李风云的手段,那一战他是没有本事打赢,以己推人,他认为李风云胜算也不大,所以把部队带得远远的,连支援的承诺都不兑现,结果却让他目瞪口呆,李风云轻松获胜,全歼永城鹰扬府三个团,砍下了鹰扬郎将费淮的首级,苍头军一夜间扩张到了十个团,再加上战利品全归苍头军所有,于是苍头军的实力以压倒性优势超越了谯军。
双方实力悬殊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士气的差距。经过某些有心人对大泽乡一战的肆意渲染和夸张宣传,白发帅是威名煊赫,韩曜却成了牺牲品,其形象再度遭到践踏,自私自利、志大才疏、懦弱无能,几乎就一无是处了。你做老大的变成一坨屎,手下一帮小弟还怎么混?当然要另择明主了。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尤其在未来一片黑暗前景十分悲观的情况下,忠诚肯定经受不住利益的鞭打,背叛已成为不可阻挡之势。义军里谁是老大已一目了然,此刻若不向老大靠拢,不向老大表忠心,更待何时?可以想象谯军将士的士气如何了。很多人暗中通过袁安,向李风云示好,表达了效忠之意。李风云欣然笑纳,一一给予承诺。
韩曜苦不堪言,昔日一个通吃黑白两道的谯郡大佬,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不但成贼,还被一个白发贼吃得死死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而更严重的是,自大泽乡一战后,不但他的部属与他离心离德、貌合神离,就连投降整编的两个由江南府兵组成的主力团也对其阳奉阴违了。很简单,他们投降的是李风云,又不是韩曜,所以为何要听韩曜的命令?强者为尊,你是强者吗?你不是。大泽乡一战,你不敢做主力打也就算了,关键时刻还逃之夭夭,背弃袍泽,背弃承诺,如此懦夫,有何资格指挥我们?
韩曜镇制不住,眼见谯军要分崩离析了,不得已向李风云求助。李风云到了谯军大营,召集队正以上级军官军议,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大意是苍头军和谯军都在将军府辖下,都要听将军府的指挥,大家都是兄弟,不分彼此。言下之意,你们都听我的命令,那么以后利益均分,苍头军有的,你们一定有,否则,你们找谯公韩曜去要,以他那点本事,自己都养不活,更不要指望他养活你们了。于是谯军稳定下来了,但韩曜和谯公府的命令也没人听了,听了也白听,那为什么还要听?当然唯白发帅马首是瞻了。
韩曜心情之恶劣可想而知,对李风云是又恨又怕。事实证明李风云比他高明太多,一直在算计他,就差没有把他生吞活剥了。大泽乡一战李风云明明胜券在握,但为了打击韩曜,遏制他的权力,吞并他的军队,硬是设了一个圈套,挖了一个陷阱,而韩曜一无所知,睁着眼晴就跳了下去,结果一败涂地,拱手让权,失去了与李风云抗衡之力。
不过事情也不是全无挽回余力,韩曜身边毕竟还有一批死忠之人,只要这些人始终支持韩曜,韩曜在义军便有一席之地,所以韩曜也就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唯恐一个不慎,让李风云吃了他最后的本钱。因此当李风云决策以偏师诱敌西进,主力北上潜行,韩曜是本能的拒绝承担西进重任。他不去,谯军也就不会去,他也就保全了现有的实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陈瑞和袁安岂肯让韩曜占这个大便宜,当即据理力争。从公平合理的角度出发,这支偏师应该由苍头军和谯军各出一半人马,但韩曜坚决不松口,他认准李风云不敢在此刻与自己翻脸,有恃无恐,再加上李风云在大泽乡一战中算计了他,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以此来发泄自己对李风云的怨恨之情。
李风云面带浅笑,沉默不语,兴趣盎然地看着三个人面红耳赤的争论,一副胸有成竹、莫测高深的架势。
韩曜暗自忐忑,此刻李风云在他眼里就是一头虎视耽耽的恶狼,伸出大半截舌头要待人而噬,让其不寒而栗。他咬咬牙,坚持到底,拒不妥协。
终于李话了,“谯公,你可不要后悔哦。”
这话刚一入耳,韩曜便心跳加速,窒息感骤然而生。直娘贼,莫非这又是一个圈套,一个和大泽乡一样的陷阱,当时便是这厮拿话套我,结果上当受骗了,难道偏师西进另有玄机?
韩曜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这里面的玄机是什么,就如在大泽乡一样,那一仗他是打不赢的,也只有李风云能全歼对手,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既然李风云摆明了又来害我,我无论如何也要吸取教训不能再上当了。假若我的声望再遭一次打击,谯军真的要分崩离析,自己要变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韩曜正在六神无主心乱如麻之刻,李风云微微一笑,又说话了,“谯公决意不出一兵一卒了?”
韩曜神情阴冷,面肌抽搐,对李风云当真是恨之入骨。某被你害得如此之惨,你犹嫌不足,依旧处处与某为难,某到底与你有何等深仇大恨,非要折磨得某生不如死?“出兵又如何,不出兵又如何?”韩曜冷森说道。我就是不松口,你能奈我何,你还能咬我啊?
李风云笑容更甚,目露不屑之色,似乎料定韩曜有如此反应,遂打算“拉线收鱼”了。韩曜看到那熟悉的笑容,不禁背心发凉,有毛骨悚然之感,心念电闪间,突然改口道,“某最多出一个团。”
李风云的表情略有凝滞,似乎没料到韩曜会突然改主意,鱼没收到线却断了。韩曜却是一喜,直娘贼,给我蒙对了,这厮也有吃憋的时候。
李风云的表情旋即恢复如初,依旧是笑容满面,“如此甚好。西进偏师以身为饵,身处险境,稍有不慎便有覆灭之危,所以某决定某亲自率偏师西进。”
此言一出,陈瑞和袁安非常吃惊。主帅不领主力北上,却带偏师西进,岂不是主次颠倒不顾大局,置义军存亡于险境?
韩曜也是大吃一惊。玄机就在这里,玄机就在偏师之中,可能偏师不是偏师,主力亦非主力。果然,他正在想着,李风云接着说出来的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想。
“某率苍头军风云团、新建第八、第九团,并谯军一团为偏师,西进淝水,诱敌西进。谯公、三先生、袁录事则率苍头军和谯军其余诸团,沿涡水北上山桑境内,待追兵渡过涡水后,遂急赴龙冈。你等在龙冈停留三天,若三天内某与偏师未能赶来会合,你等就挥师东进,再打永城。在永城段通济渠上掳掠一番后,遂日夜兼程直杀彭城。”
“某等是否在永城等候将军?”陈瑞迫不及待地问道。
“切切不可。”李风云神情严肃,断然摇手,“永城距离宋城很近,距离彭城也不过两百余里,而这两地都屯有军队,你等一打永城,消息便会经驿站传出,宋城和彭城都会尽遣军队火速剿杀,所以你等打了永城就走,切切不可耽搁一刻一分时间。兵贵神速,若运气好的话,你等可能与彭城军队擦肩而过,如此你等便可轻松越过彭城。只要过了彭城,便是天高任鸟飞,官军再无可能阻挡你等东进齐鲁、挺进蒙山之脚步。”
陈瑞、袁安越听越是惶恐。袁安一时没了主意。陈瑞却是极力劝谏,“将军为何一定要领偏师西进?将军可指定一人为偏师统帅,依计行事即可。”
李风云笑问,“谁可为帅?”
陈瑞哑然,想了半天,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别看义军连打胜仗,也别看义军已扩张到了数千人的规模,但实际上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整个一空中楼阁,完全靠李风云一个人在支撑着。李风云就是义军的灵魂,一旦灵魂不在,义军恐怕难逃覆灭之厄运。
“偏师西进,目的是把追剿之敌成功吸引到淝水,这直接关系到义军能否甩开敌人大踏步东进,关系到义军的生死存亡。值此危急关头,某不率师西进,谁去?”
陈瑞无言再劝,对李风云其人他只有敬佩,如此人物值得追随。
“既然如此,某在龙冈等候将军。将军不至,主力亦不东进。”
“差矣。”李风云连连摇手,“三天,最多等某三天。三天路程这是极限,这是我们能够把追兵甩开的最大距离,超过这个时间,追兵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了,可以对我们围追堵截,东进之策必告失败。”
“那将军和偏师怎么办?”袁安惶恐问道。
“某有绝对把握从敌人的包围中跳出来。”李风云从容说道,“但敌人西进的速度无法确定,所以我无法肯定能与你们在预定时间内会合,不过,某与偏师一定会跟在你们后面,沿着你们东进之路奋起直追,一定会与你们胜利会师蒙山。”
李风云越是慷慨激昂,韩曜越是怀疑这里面有玄机。李风云不可信,既然李风云不可信,东进之策也就值得怀疑,假如东进之策是假的,李风云举旗造反是另有目的,那么所谓主力北上便有可能是以牺牲主力来保住他的偏师。从偏师的组成中也可看到一丝端倪。苍头军的风云团和第八、第九团的主要将士皆来自投降的永城鹰扬府军队,是苍头军里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这才是真正的主力。
韩曜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跟李风云一起走,而且他也要带上谯军的主力,那便是投降过来的两团江南鹰扬卫。
“某愿随将军西进,与将军同生共死。”
韩曜态度的颠覆性变化,顿时让袁安瞠目结舌,不会吧?白发帅说了几句慷慨激昂、舍身赴死的话,便感动了韩曜,让这个谯郡大佬突然良心发现,热血喷涌,竟也生出豪迈之情,要与白发帅共赴危难,生死与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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