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十,夜,黎阳城东三十余里外的雍榆驿,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雍榆驿已经在这场兵变中化作废墟,但随着黎阳城恢复稳定,永济渠恢复畅通,渠道沿岸的损毁驿站的修复重建工作也将提上日程。这项工作主要由地方官府负责,只是永济渠两岸贼势獗,叛贼一日未平,驿站重建也就是一句空话,而驿站不能正常运行,影响到的不仅仅是讯息传递,还包括永济渠的安全,毕竟卫府军不可能每天巡视渠道,成千上万的军队投下去,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太惊人,所以正常情况下沿岸驿站都要承担例行的巡视任务,一旦渠道安全受到威胁,则火上报,由地方官府和鹰扬府负责处置。
齐王夜巡永济渠,目的是看看永济渠两岸的驿站运行情况,第一站便是雍榆驿,结果看到一片废墟。齐王面沉如水,一言不,下令扎营休息。王府僚属心领神会,急告地方官员,请他们赶至雍榆驿拜见齐王。地方官员都很关注黎阳,关注齐王的动静,虽然知道自己攀附不上这棵大树,但不能得罪,小心伺侯着,以免祸从天降,只是谁也没想到齐王会夜巡永济渠,于是措手不及,一些距离黎阳较近的官员也是才接到消息,正心急火燎地往雍榆驿赶,而距离黎阳较远的官员现在还一无所知。
最先赶至雍榆驿的是几个青衣胥吏,后面跟着一队乡兵。王府僚属盘问了几句,便带着几个青衣胥吏走进了齐王的临时行帐。
齐王负手而立,看到走进来的几个青衣胥吏,顿时目瞪口呆,吃惊不已。都是熟人,清一色的显赫权贵,只不过时运乖蹇,现在都成了杨玄感的同党,都是大逆不道的贼子,虽然过去大家分属不同的政治势力,有的甚至还是死对头,但此刻他们以“阶下囚”的身份拜见齐王,做出投诚效忠之态,也就一笑泯恩仇了。
齐王旋即明白了李风云的意图,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亲热寒暄,一一抚慰。
新义公韩世谔、义宁公周仲,都是独当一面的将才,不论是日后的南北大战还是据北疆而称霸,这样的军队统帅都不可或缺。
平昌公杨恭道是观德王杨雄的儿子,观德公杨恭仁的弟弟,齐王的堂兄,宗室的中坚力量,有这样的人在北疆辅佐齐王,对齐王的帮助之大可想而知。另外杨恭仁的“复出”已是板上钉钉,这场风暴结束后,杨恭仁即便遭到政敌的“围攻”,也难以阻挡他进入中枢最高决策层的脚步。中枢最高决策层里必须要有宗室,这是政治需要,是顶层权力制衡的需要,也是圣主和中枢在中央威权饱受打击后不得不向保守势力妥协的需要。杨恭仁进入中枢最高决策层后,若能支持齐王北上戍边,则必能影响到圣主的最后决策。
海陵侯来渊是右翊卫大将军、水师总管来护儿的儿子,武康侯裴爽是御史大夫裴蕴的儿子,剡侯虞柔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儿子。来护儿、裴蕴和虞世基都是中枢最高决策层的成员,如果齐王能“榨取”到他们这些叛逆儿子的价值,以此来“讹诈”他们支持自己北上戍边,则必能如愿以偿。
北舞侯郑俨是大理卿郑善果的儿子,而郑善果出自山东五大级豪门之一的荥阳郑氏,是荥阳郑氏的领军人物,未来的郑氏家主。郑善果虽然位列中枢,但不是最高决策层成员,不能影响到圣主决策,不过关键时刻,多一个豪门势力的支持,总比多一个政敌要好。
当然,这些隶属不同政治集团的权贵投奔齐王,给齐王带来的最大好处还是政治上的。以齐王为的政治势力最早仅仅只有关陇一部分权贵支持,现在却有关陇、山东和江左众多权贵的共同支持,如此一来其内部就形成了以关陇、山东和江左三方权贵鼎足而立的权力构架,这已经有了政治集团的雏形,成长潜力巨大,一旦迅展成为政治集团,再加上北疆这块庞大的地盘,再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则齐王据北疆而称霸的梦想也就变成现实了。
之前齐王已经从韦福嗣那里知道这批在杨玄感的胁迫下变成乱臣贼子的权贵,走投无路之后,都接受了韦福嗣的劝说,都决心投奔齐王,都愿意辅佐齐王镇戍北疆,在政治上“绝地反击”,以期东山再起。只是,此事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而风险也是难以估量,毕竟大家分属同的政治集团,有不同的利益诉求,虽然因为生死存亡暂时走到了一起,但谁敢保证这些人信守承诺?谁敢说这些人关键时刻不会背信弃义,卖主求荣?所以齐王持谨慎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更没有马上收入“囊中”的念头,而是打算先把这些人放在李风云帐下“观察”一段时间,等到北上戍边成为现实,等到自己在北疆确实需要这些人辅佐了,再把他们“请”回来。
然而,李风云却看到了他们的“价值”,特意带着他们拜见齐王,送给齐王一个“见面礼”。只要齐王能够最大程度地“榨取”这些人的价值,就必然有助于齐王北上戍边。
该说的能说的韦福嗣早就对他们说过了,此刻齐王也无须赘述,而这些权贵们也是一代翘楚,对齐王的“价值”自有判断,既然他们选择了齐王,当然承认齐王还是有值得他们辅佐的价值,所以这次见面,他们一方面向齐王表达效忠的意思,另一方面则是就未来的展,与齐王进行坦诚的沟通和交流,以便更好的合作。
话题很快转入要点。齐王坦诚相告,他已经向宇文述表达了北上戍边的意思,但宇文述以圣主和中枢尚未决策动第三次东征为理由,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实际上有没有第三次东征,都不能改变南北关系迅恶化这一事实,更不能延缓甚至阻碍南北战争的爆,所以齐王北上戍边,与圣主是否动第三次东征,并无直接关系。
杨恭道、来渊、虞柔、裴爽、郑俨等贵胄一听就明白了,齐王知道他们的价值所在,需要他们在这件事上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们这些人虽然都被打上了“乱臣贼子”的印记,但上至圣主下至文武百官,心里都一清二楚,杨玄感非要抹黑他们,他们不黑也是黑,如此便给了政敌把柄,迫使圣主、中枢和他们家族,不得不在政治上妥协让步,否则他们固然要掉脑袋,而家族也难逃牵连之祸。但圣主岂能把来护儿、虞世基、裴爽这些亲信重臣统统赶出中枢?所以最后肯定是妥协,以结束他们这些人的政治生命来保全家族和集团利益。
当然了,一旦博弈激烈,双方在核心利益上拒不让步,他们也有可能掉脑袋,而这也是他们选择逃离东都的原因所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的“失踪”或者名义上的“死亡”,某种意义上更有利于家族和集团在这场政治风暴中维护自身利益。
这种背景下,尤其在杨玄感的叛乱尚未平定,未来局势展和政治走向都不确定之刻,他们与家族重要人物取得联系,以这些重要人物支持齐王北上戍边,来换取齐王对他们个人的“庇护”,实际上也就是对他们家族利益的保护,还是切实可行的办法,毕竟南北关系恶化是不争事实,北疆镇戍力量严重不足也是事实,齐王和圣主的关系濒临破裂也是事实,而这些都是支持齐王北上戍边的最好理由,在国祚利益至上、血浓于水亲情至上,整体利益大于局部利益等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下,即便圣主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暂时同意齐王北上戍边。
杨恭道、来渊等人当即向齐王做出承诺,愿意竭尽全力帮助齐王。帮助齐王也就是帮助他们自己,如果齐王不能北上戍边,如果齐王不能带着他们在南北大战中建立功勋,如果齐王不能成就霸业,他们也就完了,至死都要背负叛贼之名蒙羞于世。
双方各取所需,相谈甚欢。
不久有县府官员赶至雍榆驿,齐王马上召见,怒气冲天地呵斥了一番。
子夜之后,李风云在韦福嗣的陪同下,与齐王相见。
齐王待之以礼。虽然李风云始终没有承认自己是三朝元老、功勋重臣李德林之子,但李子雄对他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李子雄是何等人物?既然李子雄对李风云都客客气气,齐王当然知道自己要拉拢此人,再说此刻李风云的帐下多达十万大军,未来不论是南北大战还是称霸北疆,李风云和他帐下的大军都是齐王最大助力。
李风云也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同时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双方心里都很戒备,都有隔阂,若论信任,还是遥不可及。
“礼物很好,孤收下了。”齐王笑道,“未来一段时间,孤还要麻烦你,对他们善加照顾。”
李风云微笑承诺,然后不动声色地说道,“水师来了,明天大王就能见到来护儿。”
齐王已经接到李风云的急报,是以并不吃惊,而是关切地问道,“是否来得及撤离?”
李风云点点头,“天亮前就能撤完,若有疏漏,还请大王妥为掩饰。”
齐王肯,“既然荣公(来护儿)了,是否告之海陵侯(来渊),让其父子相见?”
“公开要挟只会适得其反。”李风云笑道,“暗中保护才能换来人情,而人情最难还,况且来护儿欠大王的还不止这一个人情。”
齐王惊讶了,“还是甚人情?孤怎么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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