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厚,甘冽,真是让人欲罢不能。”
在鹿鸣曾做客的那座宫殿里,陈当高举酒杯,似为杯中酒所醉。
灯影幢幢,裹在灯笼中的火苗无风自动,似是受到惊扰,摇晃起来,映得殿中忽明忽暗。
只听这句,会教人以为他在称赞杯中美酒,赞其醇美。
但事实却远非如此。
杯盏之中确实是清亮如泉的灵酒,但陈当所赞却不是这劫掠而来的酒水,他口中的醇厚与甘冽,满是血腥残忍的暴虐。
他的面前,同样有一道身影,这道身影属于一名正派修者。
而这名修者,此时却已经奄奄一息。
他浑身的皮肤都似皲裂的树皮,干枯生硬,气息已经微弱到难以察觉,只有浑浊眼球中留存的恨意,才能证明他仍然活着。
他歪倒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像一截被吸干水分的朽木。
“到底是名门大派的金丹修者,真元和气血就是甘美,远胜过那些没宗没派的野路子。”
陈当畅快地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而后长长地嘘出一口带着血色的酒气。
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对了,你是哪个宗门的来着,境界不高,底子倒很厚实,味道着实不错,下次我再去你们宗门掠来几名修者,就算不是金丹,他们的气血真元当做饭后甜点也是不错的。”
堂下修者眼中恨意沸滚,但他已经难以做些什么。
腹中金丹早已被化成能量,随着真元一同被吸出,再加上失了气血,就连最微小的动作也无法作出。
只有沉重的‘嗬’声,随着空气的流动,从他胸腔之中传来。
陈当对这般情景不以为意,甚至更显愉悦。
“是兰芷宗的修者,首领。”
陈当身边,传来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只是声音中有着这般年纪不该有的娇媚和甜腻。
倾酒的侍女,款款凑近,将手中所持的酒壶倾斜,倒进桌上已经空了的酒杯里。
她的身体没有成熟的风韵,瘦瘦小小的,和被鹿鸣救走的小莹相似。
在这已经成为流匪巢穴的孤城之中,几乎无人不知陈当的特殊癖好。
这个在外界堪称是魔头的修者,最喜欢的就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所以宫殿之中的大多数侍女,都和小莹差不多年纪。
陈当捏住这名侍女的下巴,脸上泛起意义不明的笑容:“你倒是很识趣,比跟着鹿鸣那小子走的小贱人强的多。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知道些什么呢?”
小侍女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陈当的喜怒无常跟他的特殊癖好一样人尽皆知,随后她媚笑着凑了上去。
“我还知道首领您修为已达初元境界的顶峰,只差一点便能破入更高的境界。有您在,就算是青都界的大宗,也不敢伸手到这里来。”
陈当笑着撇开她:“那你知道的还真多呢。”
这些消息,大多是陈当与人交谈之时说出来的,不算是什么秘密。
“那你知道初元境界的含义吗?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境界吗?”
面对问询,小侍女身子一颤,保持着媚笑微微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她本身修为极浅,又不是出自大宗,所以对高境界的了解确实匮乏,就连初元境界这个名词,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
只知是极高的境界,却不清楚其威能,地位和具体含义。
“那我来告诉你。”陈当再将杯盏里的酒一口喝干。
“初元境界是元婴境界的第一关,到了这个境界,便可自称真君。有意者,可建立大宗,只要不是有三名以上同阶修者针对,便可无虞,可保大宗千年延续,屹立不倒。”
“方才你说的,也算不错,青都界这地方,大宗不多,又没有强硬的宗门作为领头羊,看着正规宗门势力挺大,其实不过一盘散沙。你瞧我捉了名兰芷宗的金丹,居然现在都没人来找麻烦。
这要是在别的界域,怎么可能发生啊。”
“说到底,这些青都界的大宗,安逸久了,门中有复数元婴的也不多,若不是危及己身,是不会有动静的。他们这些元婴大多也都是初元境界的水平,单个不敢来这里找我的茬。”
小侍女再给空杯填满酒液。
陈当站起身来,却不再看她,将她与地上那名修者视若无物,端着杯盏,踱向宫殿者正中。
这宫殿修得很高很宽,站在殿宇中央,自有一种豪气自胸中腾起。
往外一瞥,便是青都界的天幕。
此刻夜色正深,殿门所对是一片深沉的漆黑。
陈当站在大殿当中,左手举杯,右手却大大张开,伸出手臂朝辽远的天幕握去。
“我这法门,吸纳旁人精华为己用,虽有些许弊端,可进境神速!我已经站在初元境界的顶点,就算青都界这些没卵的软蛋一起来寻我,我也不惧!”
“再进一些,便是洞元!那时的我即使在诸界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修者!何处去不得?!”
这时的他,不再是说给小侍女听,而更像将自己期望中的未来,复述给自己。
他在渴望着更加强大的力量,追寻更加肆无忌惮的人生。
“初元境界,可自称真君,听着威风,可在哪些真正强大的势力面前,也不过和棋子无异。”
陈当猛地转身,眼里却是愤怒和不甘,他右手指向小侍女,以低沉而愤怒的声音说道:“你看见韶薇宗那小子了吗?他的护卫都是一名初元境界的修者!
初元境界啊!那可是能够保证一宗绵延千年的大修者!可居然就那样甘心为一个区区金丹修者做奴仆,做护卫!
这不就意味着,我在他们眼里,也就是一个高级打手的分量!
换成你,你会甘心吗?!”
小侍女已经连媚笑都保持不住,陈当的这番言语,震得殿中嗡嗡作响,大修者的气息泄露一丝,对她来说也是无法抵御的可怖力量。
她脸色惨白,手中的酒壶再握不住,随她的身躯一起倒在地面上。
陈当并未收敛,声音反而更为巨大:“我不甘心!”
“我知道韶薇找我,只不过是想让我吸引一点太华的注意而已,在他们眼中,我就这么一点点作用,死了也是白死!”
他扔出酒杯,咆哮道:“我可是元婴真君啊!我是陈当!我是青都界流匪之首,是诸界惊惧的魔头!他们就这么把我放在一个无足轻重,随时可以抛弃的位置!
我怎能甘心!”
“但我不敢拒绝!不能拒绝!”
陈当面色狰狞:“我唯一能做的,居然就是放两句狠话,我甚至不敢强行把那个韶薇掌教的儿子赶出去!因为他随时可以调动足够将我碾死的力量!”
“该死!该死!该死!”
“他们都该死!”
瘫倒在地上的小侍女,眼睛,鼻孔与耳朵中都开始溢出血来,她已经难以对袭来的,携带丝丝元婴威能的声浪作出任何抵抗。
但陈当恍若无觉,他捏紧了拳头:“不管是韶薇还是太华,都得为此付出代价!”
“我要让陈当这个名字,死死地压在他们所有人的心头,我要让他们提起我就愤怒,害怕,让他们这般的大势力尝尝刻骨的痛楚,再也不敢把我当成一枚可以丢弃的棋子!”
他催动了体内致密的真元,驳杂但浑厚的真元在踢被流转,声势骇人,凭空掀起一阵狂风,将宫殿之内的灯盏掀倒,将无数杯盘器具打翻。
单单真元流转之间,便能有这般气象,确实如他所说,已经抵达了初元境界的终点。
但陈当却并不满意,他大声咆哮:“不够!这还不够!”
距离洞元境界,隔着一层可以清晰感知的屏障。
真元已抵至屏障边缘,却始终难以逾越。
他的法门,本就是吸纳其它修者的精华化为己用,所以真元格外驳杂。
前期进境极快,可到了高境界,晋阶便格外艰难。
为了突破到元婴,陈当花费了极大的代价,而想要再进一步,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邪门功法,越是往后,便越是困难,所以诸界之中,像陈当这样靠着邪法修至元婴的修者,少之又少。
陈当回头,望向已经如枯木一般的修者。
单手一张,一股氤氲的血色就从那名修者身上腾起,没入手掌之中。
相对的,那名修者眼中的恨意终于消失,最后的一点声息也随着泯灭。
他最后的一点精华,也被陈当吸纳。
“不够,远远不够!”
所吸纳的精华越是稀少,陈当便越觉不足。
流匪们的修为同样驳杂,且高阶修者很少,即使全部吸纳,也无法将这道横亘在他面前的屏障击碎。
所以陈当才留了他们一命。
如果想要更进一步,将这层屏障越过,就需要更多更优质的修者。
陈当的视线开始越过宫殿,望向北方。
那是芒山的方向。
那里有着青都界数目最多,修为最深厚的一批金丹修者,即使青都界所有大宗加起来,也未必能凑出那样的规模。
“依着和韶薇定下的契约,是要我造些动静,吸引太华注意是吗?这是算准了我不会下狠手得罪太华啊。
可惜在我这般的亡命徒眼里,只要有足够的回报,没有什么是不能得罪的。”
陈当舔了舔嘴唇。
吞纳芒山诸人之后,洞元将对自己敞开大门。
到了元婴,一个小境界便意味着天差地别。
洞元初元一字之差,却是有如天渊。
到那时,何处去不得?
“那我就给你们整个大动静出来,到那时,不晓得你们韶薇还能不能坐得住。”
陈当的神情终于平复,他冷冷的唤来仆役:“清理一下。”
宫殿之中狼藉满地,碎裂的灯盏、杯盘、菜肴满地皆是。
还有两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