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开后,点苏抬手一翻,桌上便出现个牌位,正是李丹臣先前交给她的。
这牌位不过两寸大小,上头还刻着古怪的符文,歪七扭八,状如鸡爬,像是胡乱刻上去的。
点苏仔细瞧了瞧,发现这牌位竟是用柳木打造的,不由微微蹙眉。
一般人家做牌位多选松木、梓木、桃木,富贵人家多用檀香木、小叶紫檀、金丝楠木,不仅彰显后代的孝心,还经久耐存,不易开裂。
而桑树、柳树、杨树、槐树、苦楝都有鬼木之称。
这些树属阴、招鬼,若用鬼木做牌位,便昭示着不详,不仅会让逝者亡灵难安,还会因为阴气留存招惹旁的鬼物。
李丹臣交给她的牌位虽是新刻的,但他既然会选用柳木,便意味着此前那个牌位也是用柳木打造的。
那上头的古怪符文若她没记错,正是冥府的文字,只是笔迹太过潦草杂乱,她也辨不出是什么,只隐约认出鬼王二字。
约摸是时隔太久,李丹臣自己也记不清当初刻的是什么了。
只是这世间鬼王太多,单凭这两个字,她怎能查得出来?
若对方并非鬼王,却故意吹嘘,也不无可能。
点苏想了想,从小包袱里取出一叠傀儡符来,注入几丝灵力。
随着她的动作,那十张傀儡符渐渐变做十个两指大小的小纸人,动作滑稽地朝着点苏弯腰行礼。
她单手捏诀,在每个小纸人身上都点了点,轻声喝道:“听我号令,速去!”
那些纸人便隐匿了身形,迈着小步子朝李府各个方位散开去了。
相思见得此景,不由好奇,从同心铃里冒出来,问:“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点苏道:“我怀疑李丹臣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若是李丹臣供奉鬼物,宅中之人也必会受到影响,为了不让人瞧出端倪,就必须经常轮换府内的下人。
可关于他的卷宗上却不曾说起李府有此规矩,这些人都是他府上一直使唤着的。
而这些下人瞧着皆无异常,也不像是被阴气影响了的样子。
相思不解:“都过去三年了,还能瞧得出来吗?李丹臣砸了牌位之后,那鬼不是也就离开了吗?阴气一散,没了影响,他们当然就好起来啦!”
点苏摇摇头:“你当这种阴气是什么,说散就能散的?”
“寻常鬼物身上的阴气沾染到活人身上,那人少说也得倒霉数月,别说是需要李丹臣用这种手段供奉的鬼了,这种阴气与阴阳协调之气不同,倒与鬼气和死气有些相近,只是威力没有那样大。”
“就算是三年过去,这些人的情况也不该是现在看起来这样才对。”
点苏看了一眼院中那名正在修剪花草的小厮。
他正拿着铜剪修剪长青树的枝桠。
一个夏日过去,长青树已经长出一大截翠绿的枝叶,显得有些杂乱,已经不大瞧得出春日修剪那一回的模样了。
小厮动作娴熟,手起剪落,一株姿态优美的长青树很快便修整好了。
点苏站起身朝他走去。
小厮见了,便收了铜剪,行礼道:“姑娘安好。”
“我瞧你做事这样利落,在李府多久了?”点苏问。
小厮被夸得不大好意思,露出个憨厚的笑容,“回姑娘的话,已经十五年了。”
“这样久了?”点苏微讶,“小哥瞧着也不过十来岁,倒是与我年纪相仿呢。”
小厮听点苏这话,发现她并没什么架子,方才还那样夸他,说话便热络了几分。
挺直腰板,自豪道:“姑娘不知,小的乃是李家的家生奴才,从小就在李府做工的,不管是洒扫、侍弄花草还是套马驱车伺候主家出行,小的都是一把好手,若有事情,公子有事情也喜欢差使小的哩!”
“真厉害。”点苏赞道。
比起一般的仆从,家生奴才一辈子都是主家的人,等同于主家的私有财物,没有脱去奴籍一说。
但他们在府内的地位比起一般下人要高很多,在外面办事时,更是直接代表着主家的颜面。
同样的,主家地位越高,越有钱,水涨船高,他们也就越威风。
“不瞒姑娘,”小厮压低声音,道:“西侧院的那些东西都是小的一手置办的,可见公子是何等的器重小的!”
点苏听了这话,眸色微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骄傲地答:“李愿,大家都唤我阿愿,姑娘也可如此称呼小的。”
能冠上主家的姓氏,可见他的地位确实不同。
点苏点点头,问道:“阿愿,我怎么就只瞧见了你一个人在此忙前忙后?先前入府时瞧见的那些人都做什么去了?”
李愿倒没疑心点苏这么问的目的,道:“他们都在后院里做事,且少爷早有吩咐,您是贵客,不许他们来打扰的。”
点苏摆摆手,“只是李公子礼数周全罢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走阴女,哪里就算得上贵客了。”
李愿听了这话,不由惊讶道,“姑娘是走阴女?那些东西原是为姑娘准备的么?”
点苏点头,“不曾有半句虚瞒。”
李愿又惊又喜:“小的还以为这是给那个天师准备的哩,却不曾想是姑娘要用!姑娘瞧着年纪轻轻,真是厉害!”
点苏听他这么说,便只是笑笑。
她做这一行,听惯了这些话,当面儿奉承,背后却暗暗瞧不上她的人多了去了。
李愿似乎并没看出点苏在想什么,而是低声问道:“既然姑娘是走阴女,不知可否帮小的一个忙?”
见他表情带了几分为难,想是遇到了什么事,点苏便没直接应下。
“你且说来我听。”
“是这样的,小人有个相识之人叫做杨文,从前常与我一起吃酒,前些日子夜里不慎落水身亡了,这几日小人总是梦见他,他常常一身是水地说自己好冷,好冷……有时候还说想让我去陪他!”
李愿脸上的笑意散了个干净,表情变得晦涩起来,带着几分害怕,“小的实在是吓得不行了,本想着有机会去庙里求求符,如今遇到姑娘也是小的的福气,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点苏听完,抬眸看他一眼,淡声问:“他的死,与你可有干系?若为你所害,他自是想找你索命的。”
李愿一听这话,对上点苏微凉的目光,吓得都快哭了,“姑娘明鉴,那日小的在府中值夜,连他的面儿都没见着,还是第三日他家中办了白事小的才知晓他出了事的,这一切跟小的确实没半点关系啊!”
“若你没有说谎,便应是你们生前很是要好,他又走得不甘心,才会来寻你罢。”
点苏见他这般模样不似作伪,便摸出一张驱邪符来,折成三角,递给李愿,“这符你收好了,今夜子时戴着此符去他落水之处烧些香烛纸钱,最好是能带上他生前最喜欢的酒倒入水中,同他作别一番,此后便无碍了。”
此等情况,无非是那人不甘离开,所以才托梦与李愿罢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若是酒入水中,这符化作了灰,你便立刻回府,往后也不要再去给他扫墓祭奠,记住了么?”
若香烛已焚,酒入水中,那叫做杨文的还要对他下手,这符便会护他一回,挡了杨文昌的鬼气。
可他们之间的这点儿情分也就尽了。
日后李愿若是还要去给杨文上坟的话,那就等于把自己送到杨文的手上,任他搓圆捏扁,也就怨不得她了。
李愿一听这话,神色立刻严肃下来,点了点头,接过那符谨慎地放入了怀中,又拿出一吊钱,递给点苏:“多谢姑娘赐符,小小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点苏只道:“你留着自己使罢。”
若李丹臣真有问题,李府日后必是不得长远了,李愿作为李家的家生奴才,可想而知会是什么下场。
别的下人还能另投新主,他们这种却只能一辈子追随主家,日后会是如何尚未可知。
这点钱她并不缺,还是让他留着傍身罢,免得日后果腹都难,也是造孽。
李愿挠了挠头,以为是点苏嫌弃他钱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虽是少了些,但总不好叫姑娘白辛苦一场。”
点苏知他是误会了,便道:“你与我投缘,赠一道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点钱还是自己留着吧。”
李愿嘿嘿一笑,“姑娘不必与小的客气,小的有月钱,少爷也大方,常发赏钱的,只平时好酒,花销大了些,以后再攒就是了!”
点苏仍是不收,李愿也没再坚持,只是对她的态度显然越发恭敬了。
点苏便问:“阿愿,你可知李公子这情况是何时开始的?”
李愿想了想,道:“三年前少夫人去世后,少爷身子便不大好了,只是仔细调理着,倒没什么大问题。不知怎的,今年中元节过后便忽然加重起来,好几次都直接昏了过去。”
“昏过去?”点苏蹙眉。
李愿点点头,叹道:“少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是身上的担子重,又要强,不想让外头嫉妒李家的人知晓,才一直瞒着,没让人瞧出端倪,我们这些下人看着,心里头颇不是滋味。”
点苏便也跟着叹,“我听说李公子乐善好施,为人亲和,如此一个好人却白白遭灾,确实令人痛心疾首。”
“谁说不是呢?”
李愿感慨道:“但凡做什么善事,我们公子必定第一个起头,那可是顶顶大善人,提起李公子,咱们淮安府府城,哪个不拍手称赞?便是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和颜悦色的,从未喊打喊杀,此次必是有人心生嫉妒,想害公子!”
这话有失偏颇,点苏是不附和的,便只道:“罢了,过了今夜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李愿看时辰不早了,便也告了退,自去忙别的事情了。
相思趴在点苏身上看二人聊了这么好一会儿,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会儿清静下来,才问:“姑娘同他套什么近乎呢?”
点苏淡淡道:“不过想探探口风罢了,谁料这李丹臣早防着我这一手,竟只留了个心腹在此,倒是让我不好下手。”
相思便道:“姑娘不是还派了纸人出去吗?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点苏的脸色便是一沉。
相思见点苏身上忽然散发起冷意来,战战兢兢地喊:“姑、姑娘,怎么了?”
点苏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森冷得很,半分不达眼底。
“倒是个胆儿大的呢。”点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