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秦王还只是南安侯,势力极小,但当时就和王直在京师合作出诛杀大参的大事来,怕是当时老帅就存了一些等着看看的心思,毕竟南安侯当时已经在经营东藩,并且也有了一支弱小的水师。
若两年前王直要叫部归附南安侯,怕是连向来性格淡泊的邓文俊都不会乐意,双方的实力天差地远,以强附弱,非长久之道。
而现在呢,局面已经完全不同,不仅邓文俊乐意,连向来强悍自负的卢四海也是极为乐意了。
“就是没有见到秦王,心里有些不自在……”邓文俊小小的抱怨了一句,秦王托词忙碌不见,其实就是婉拒水师北上之事,而请托的邓,卢二人,其实也是不忍看到北方的冰天雪地中大魏将士们与东胡拼死厮杀之时,因为粮道不继,运输困难造成的成本增加,以致骤然与强敌决战。
现在却已经是晚了,前日秦王幕府的人送来消息,根据最新的邸抄,大军已经出宁远,开始往锦州一带移驻。
所有人都知道,锦州和渝水之侧是东胡人绝不会放弃的要紧之地,此前大魏禁军用水磨之法慢慢向前,掘长垒以待敌骑,主力则屯驻于宁远一带,只以精骑与东胡人拼消息,大军主力阵列而待,东胡人则龟缩不出,象是草原上的野狼,小心潜伏,等候时机。
大军一出,决战在即,消息传来之时,怕是大战已经爆发了。
卢四海和邓文俊两人都无心再留,决意北返。
朝廷对他们有所亏欠,却是不代表北方的禁军将士们有亏欠,半年的合作,已经使双方都有血脉相连之感了。
“也未必。”卢四海向身后一看,却是身形一震,忍不住道:“没准秦王殿下就在咱们身后。”
“中一,中二,中七,中十一,中十三,中十四,十五,十六……”邓文俊和卢四海尚在澎湖海面上,风帆刚刚升起,预备往北方海面折返,就在此时,从澎湖港口之中,十余艘三四百吨,甚至五百吨左右的大型福船战舰,从港口内被小船拖引而出,横列于海上。
卢,邓二人倚在船舷之上,一时间目瞪口呆。
“那是秦王殿下了。”
中一号是俘虏的海盗大船,修葺过后加装了十五门火炮,全部是能打二十斤炮弹的重炮,这种重炮在现在整个天下也只有大魏的秦王府军水师独家拥有,高大的船身和四根高低不同的桅杆,加上软帆,这是一艘相当显眼的早期的夹板船,重约近五百吨,原本很可能就是颜奇或刘旦的旗舰,他们的这种夹板船多半是蒲行风赐给的,四桅,椭圆型的船身,舰首很翘,船身很长,除了上层能放置火炮外,下层也可以安置炮位。由于早期舱室设计的不合理,甲板和二层夹板加起来也就放不到二十门炮,要到几十年后,才会出现三层甚至四层的战舰,同时改良了炮位安放,一艘战舰放到百门火炮也很正常。
眼前这艘战舰很有可能是荷兰造,徐子先得到这艘船之后下令修复,同时雇佣了几十个泰西和兰芳水手,他们对控制这种夹板船有相当多的经验,这艘船徐子先倒不是看重它现在的战力,而是寄望于未来……
“看来是那帮子荷兰人上舰了。”邓文俊心思缜密,短短一瞬间已经将眼前情形想的差不多通透,当下笑着道:“中一号此前在港口没开出来,这一次看来是有机会出海试试深浅。”
眼前七八艘船俱是正经的战舰,冲角,两层或三层的船首和船尾楼,上驻持矟按刀的甲兵,兵器和甲胄俱在光线下熠熠生辉,而船身甲板之上,或是投石机和巨弩,或是新铸的火炮……邓文俊和卢四海都知道,铸炮局在昼夜不停的加铸火炮,但全部完
成更换列装,恐怕还是要好几个月。
邓文俊又唏嘘道:“府军水师今夏就会超过咱们,嗯,我是说战舰数量。如果和当年的南洋水师相比,还差的很远,但算上火炮威力,怕是有当年南洋水师一半多的战力了。至于咱们,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
三四个月之后,最少还有十余艘三百多吨到四百多吨的中大型战舰陆续下水,府军水师的主力舰,也就是三百多吨以上的战舰将会达到六十艘左右,其余百余吨到二百余吨的小型战舰有一百五十多艘,主力舰和辅助战舰达二百余艘,府军水师将士会编为十多个军三万多人,这个水师实力已经达到大魏南洋水师极盛时三成左右的规模。
南洋水师极盛时,千吨战舰都有十余艘,几百吨的战舰有过百艘,小型战舰过千艘,将士十余万人,整个大魏和外域海面,大魏南洋水师都是当之无愧的巨无霸,不要说与之对抗,就算是与之为敌的心思都是会给人山一般的压力。
秦王折腾这么久,加上多次俘虏的战舰,其实舰队中还有不足百吨的小船都留用了,就算这样才二百余艘战舰,在这个时代已经俨然是一方水上霸主,回想大魏极盛之时,真是令人感慨唏嘘。
“今人岂能不得如古人?”卢四海倒是慷慨激昂的样子,叉着腰道:“咱们大船也有三十余艘,中小船一百多,与府军水师并做一处如何?”
邓文俊点点头,沉声道:“此事要回去和老帅商议一下,咱们也有兄弟要留在北方,不可能全部南下……”
“人家可是说了!”卢四海道:“他们需要的时候咱们过来,好处自然是大,若人家击败蒲行风之后,咱们再来,好比做买卖缺钱时你不来,赚钱的时候你要来入股,那能一样?”
这话说的相当在理,也是使向来从容冷静的卢文俊大为赞同,频频点头。
此时海面上却是响起了号炮声,应该是只放火药不放炮弹的礼炮,数声礼炮声后,中一号上升起了代表秦王的纛旗,邓文俊和卢四海在如潮般的欢呼声中,也是彼此相视一笑。
秦王在此前不回澎湖,不至东藩,此时这两人折返之时却是上舰,虽然未曾当面唔谈,双方的心意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其实见或不见,也相差不多了。
远远观去,似有穿武袍的高大汉子站在舰首,向着众多的水手和府军水师将士挥手致意。
接着隐隐传来喊话声,应该是有不少人将秦王的话语传递给诸多将士,接着便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叫喊声响。
秦王甚得军心民意,仅从眼前情形,便知端倪。
回想在北方的情形,两个曾经的海盗头子也是由衷感慨,在禁军将士奋战之时,王直所部水师奋力转运,人们不惜牺牲,无非就是替大魏,替天子效力,然而想见到眼前的这般场面,也是近乎痴人说梦。
甚至对民夫的苛刻和虐待,官员和将领们对民夫,厢军视之为蝼蚁,对自愿帮手的王直所部也是提防和猜忌,那种猜忌,冰冷,提防的心态和外显的态度,也是着实令邓文俊和卢四海这样的汉子为之感伤。
至于贪污军饷,克扣军粮,将厢军视为奴隶,官员们对倒毙在路边的民夫尸体视若不见,鞭打棍责不停,大雨滂沱之时,浑身湿透冰冷的民夫不停的生病,发烧者倒在路旁,着湿衣饿着肚子赶路也是常见之事,待大雪飘飞之时,被冻的瑟瑟发抖浑身青紫的民夫仍然得留在关外效力,将二十天的徭役拖到几个月甚至半年以上,凡有怨言者就以谣言惑众的罪名关押甚至判斩……这一切都使得邓文俊和卢四海对大魏产生了深切的怀疑。
对抗东胡是使东胡人不再入侵
大魏,使百姓过的更好,无被敌人杀戮抢掠之忧。可是这一群官员将吏,在天子的名义之下,也是有朝廷的默许,如奴隶猪狗般的驭使虐待,再回想一下,大魏的吏治官风已经败坏到公然破坏地方也不惜为自己捞取好处的地步,王越便是显着一例,这样的王朝,便是亡国又如何?
只是不论如何,大魏始终是华夏,不提华夷之防,东胡人却是典型的部族奴隶制,除了大汗,那颜之外,其余俱是奴隶,上下等级森严到根本没有律法,奴隶的财产包括性命的处置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那种残酷暴戾,也非大魏这边能比拟,两边相较,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当然还是希望大魏能胜。
此时见得秦王受到如此爱戴,邓,卢二人也是心生感慨,而就在此时,两人却是看到了尾楼之上的秦王殿下,正是在向着自己这边招手致意。
“见过秦王。”
“拜见秦王。”
两人知道秦王必定听不到也看不清,毕竟已经相隔数里,只勉强能看到人形动作,但邓文俊和卢四海俱是用最正经的动作,毕恭毕敬的向着远方的舰船躬身行礼。
在这一刻,两人已经似乎视秦王殿下为主,邓文俊更是眼中闪烁泪花。
“我等返回之后,当禀明老帅,尽快带着精锐弟兄和战舰南下。”邓文俊看看海上,除了中一号之外,更多的舰船在号炮声中往南方驶去,看起来并不是一次演习。
“应该是往吕宋那边去了。”卢四海目露兴奋之色,两手在船舷边重重一拍,笑道:“也到时候收拾刘旦那小子了。”
十余艘大舰起行之后,又陆续有二十余艘中小舰船跟随大舰而去,算来有四十余艘大船,七八千人左右的水师将士随同战舰出征。
每艘大船侧舷都绑有四桨或八桨小船,若海上遇敌,水师将士除了可以在大舰上对敌之外,也可以放下小船,以小船火攻。
自海滩一战火攻见效之后,火攻演练也成了府军水师的日常科目,对卢四海和邓文俊来说,不管是蚁子咬大象的群攻战术,还是跳帮,接舷,或是远攻之战,又或是火攻战术,对这些战术,前海盗头目可是完全清楚,并且谙熟于心,一看便知端底。
在此之前,刘旦的残部龟缩在吕宋,府军水师一时半会也没有去料理他,到如今福建路大局初定,府军水师的力量也急剧膨胀,光是人员和舰船的增长还不够,水师将士也是一直在海上操练和剿灭零星海盗,但没有真正大战的锤炼显然是不行,歼灭刘旦所部,正合其时。
此次舰队出征的目标,除了荡涤吕宋二盗的残部,甚至觊觎吕宋的控制权之外,掌握南海各岛,在岛屿间修筑简易的停泊和半久永的驻兵点,是第二层用意,若是有第三层,便是要借此练兵。
有这么多好处,若不是要等中十一等战舰下水,徐子先早就令水师南征,而不是等候至今了。
“南海要风云激荡了。”卢四海的脸上有着明显的迫不及待的神色,一时之间,他似乎是连北方的大事都忘了,南北两边,一边是慷慨激昂壮士悲歌,冰天雪地里的凄怆奋战,一边却是如朝阳初升,光照万里扶摇直上,后者又是在海上争雄,更适合这些跟随王直多年的成名海盗,试想若此时在舰队之中,前去兜剿刘旦的老巢,那厮虽不似颜奇一样好杀,但颜奇虐杀之人,又岂没有刘旦的一份子?
“恨不能在战舰之上,南下的船队之中。”邓文俊也是有一样的想法,一样的心神激荡,难以自制。
“我等当速南下。”
卢四海长啸一声,转身令道:“转舵升帆,归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