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榻边,低首亲了亲萧凤娴的眉眼。
“男儿一世,为情,也为义。他对我有再生之恩,我只认他一个主子。他被流放凉州,我必定拼尽性命随驾保护。此去山高路远,尚不知是否还有回来的那天。若我不能归来,凤娴可另嫁他人,萧微华绝无怨言。”
一张宣纸用白玉镇纸押在桌上。
字迹凌乱丑陋如鸡刨,却字字真心、句句真切。
一瘸一拐的小马夫,带着他的佩剑,义无反顾地踏出小宅院。
风雪很大,但他毫不畏惧。
红烛滚落蜡泪,萧凤娴披着外裳站在窗前,细白掌心死死攥着那张宣纸。
她目送那个高大却瘸了腿的少年消失在风雪中,抬手摸了摸眼角,竟抹了满手的泪。
“萧微华,我等你啊……”
少女笑容温柔。
……
长安的冬夜极为热闹。
长街上挂满灯盏,熙熙攘攘的百姓摩肩接踵,临街的炸年糕、烤玉米摊子散发出浓郁香味儿,把小孩子们馋的不行。
裁莲风露香。
花柔柔衣衫不整,趴在榻上哭得厉害。
他挽着兰花指,指向屏风后正更换衣裳的女人,“你用完了人家,就一脚把人家踢开,你好狠的心肠!洛梨裳,别忘了那个宫变的风雪夜,是谁救活你的!”
萧廷琛倒台的那天夜里,皇宫里硝烟不绝。
洛梨裳作为萧廷琛的人,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拼死逃出皇宫,最后晕倒在裁莲风露香后门。
是花柔柔救了她。
洛梨裳掸了掸劲装,踏出屏风。
她挽着利落的男子发髻,脚踩鹿皮长靴,灯火下剑眉凛冽、英气蓬勃。
她饮下一盏热酒,冷眼睨向花柔柔,语调极为霸道慵懒,“若非本宫有身体需求,谁他妈看得上你?花柔柔,本宫临幸你是你的荣幸,你应当谢恩才对。”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
虽然喜欢甜美的小姑娘,但身体却本能的有那方面的需要。
花柔柔虽是个男人,但生得细皮嫩肉,味道确实还不错。
“嘤嘤嘤……”
花柔柔哭哭啼啼,“人家还是第一次,你好坏……你要对人家负责嘤嘤嘤……”
洛梨裳不耐烦地皱眉。
她强忍着烦躁走到榻边,一巴掌拍在他脸蛋上,“你再哭试试?!”
花柔柔捂着脸蛋,委屈巴巴地坐起身。
细嫩的小手手轻轻勾住洛梨裳的袖角,他梨花带雨,“那你能不能留下?人家想对你以身相许……”
洛梨裳拿起佩刀挂在腰上,瞧他实在可怜,只得安慰道:“顶多两年本宫就回来了,到时候本宫八抬大轿娶你啊。”
“这可是你说的!”花柔柔娇羞地伸出小手指,“人家要跟你拉钩钩……”
拉钩钩……
“幼稚!”
洛梨裳黑着脸与他拉了钩钩。
她从二楼花窗翻身落在长街上,身形犹如一阵轻风,倏然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花柔柔趴在窗畔,可怜兮兮地挥挥小手绢,“你可一定要回来呀!人家等你哦!”
……
长安城郊,十里长亭。
河堤凝结成冰,两岸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桠上落满积雪。
萧廷琛立在亭子里,陆存微在他旁边絮絮叨叨:“我给你备了很多好东西,都装在马车里了。对了,里面还有个药箱,藏了好些珍贵药膏……”
萧廷琛听而不闻,桃花眼漆黑深沉,静静凝着来时的路。
积雪掩盖了车辙痕迹,黑夜笼罩着远处,那个姑娘还没有来……
薄唇勾起一抹轻笑。
早就该猜到谢容景不可能放人,他在奢求什么呢?
“……妹夫啊,凉州民风淳朴又彪悍,你不去招惹别人,别人不会欺负你的。”陆存微老有经验了,“凉州一共有五十三座花楼,里面好些美人才貌双全,不如我给你写一张单子?”
说完,察觉到周宝锦呆萌的小眼神,急忙住嘴。
他还要再唠叨唠叨,萧廷琛转身,踏进押送囚犯的青皮马车。
“妹夫呀,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要走了?!”
陆存微急了,连忙招呼他带来的马车跟上。
两辆马车在雪夜中渐行渐远。
陆存微总觉如鲠在喉,突然追出去,跟在马车后大喊:
“妹夫,你曾对我说过,真正的男人,值得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妹夫,我等你东山再起的那天!我,我继续给你当一品带刀侍卫——!”
男人的吼声穿透风雪。
萧廷琛平静地坐在车厢里,勾了勾薄唇。
被镣铐锁紧的双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是啊,真正的男人,值得卧薪尝胆,东山再起!
他萧廷琛,会东山再起!
马车行驶了一里地,突然徐徐停下。
负责押送的小吏恭敬地请萧廷琛下车,说是有贵人探访。
萧廷琛下了马车,瞧见萧廷修牵一匹马,静静立在雪天之中。
他笑意凉薄,“大哥深夜前来,是为了送行,还是为了送我上路?”
这么说着,双手不动声色地抓紧镣铐。
他有信心,即便戴着这么一副锁链,他依旧能拿下萧廷修。
萧廷修面无表情地瞥向小吏。
为首的小吏,立即解开萧廷琛手脚上的枷锁。
萧廷琛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挑眉,“什么意思?”
“我这些年在朝堂活动,也有培植自己的势力。”萧廷修冷声,“别忘了,大理寺从前是我的地盘。”
萧廷琛望了眼那几个退避到马车另一边的小吏,“他们是你的人?”
“是。”萧廷修褪下厚重温暖的貂毛大氅,亲自为萧廷琛裹上,“你还记得当年金陵城中,我曾告诉过你,我与徐继水效忠的人是元啸吗?”
“记得。当时你和徐继水奉他之命,在天香引监视晓寒轻。”
“我效忠你的父皇,也将继续效忠你。我承认的帝王,只有你一人。”萧廷修退后两步,朝他单膝跪下、郑重拱手,“晓寒轻不懂事,她背叛你所犯下的所有过错,将由我一力承担!”
大雪簌簌而落。
四野寂静,只有远处山脉中隐隐传来的狼嚎声。
萧廷琛睨着他,半晌,转身踏进马车,“好好活着吧。”
小吏驾着马车远去。
萧廷修依旧单膝跪在雪地里,眉目低垂,看不清神情,“恭送……吾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