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垂头思索了片刻,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深吸一口气,“说来听听,有用的话,我来担责任。”
他现在强烈感觉旁边的女人和以前的林玉珠绝对不一样,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或者说,人还是那个人,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又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古的那些奇闻轶事,其中有个傻子突然之间就变成一个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聪明。
他觉得,林玉珠就是这样的。
林玉珠托着下巴上下打量他,暗暗赞了一下,不愧是新一代的生产队长,敢想敢干。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和社员差不多的农民,没有工资,却敢为了自己的社员铤而走险。
她抿嘴笑笑,捏了一颗糖豆子送进嘴里,咔嘣一声脆响。
“你看那些田埂,很多都不是用来过路的。把黄豆秧都移苗到田埂上去种,腾出来的土地,播丹玉6号吧。”
“去年冬天开出来的荒地,种晋杂5。你明天让采购员去公社换一担种子回来,这个时节育种播下去,赶趟。”
玉米和高粱都不是这里的主要粮食作物。
大部分生产队还是以种水稻为主。
这里的种植技术比较落后,种子算不上最优,农民不舍得掰去玉米多余的穗,施肥不合理,导致玉米产量上不来。
而杂交高粱因为口感差,苦涩,割嗓子,加上不是这里的主要口粮,种植面积非常少。
宋毅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种豆子还说得过去,玉米和高粱....”他的瞳孔震了震,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她,“你要我种这些,就为了喂猪?”
林玉珠眉眼含笑摇摇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喂,搭配其他的制成饲料,今年肯定能完成指标过个好一点的年。”
如果说林玉珠提出的加种玉米和高粱是冒进,她接下来提出的水稻田养鱼就是直接在宋毅的雷区疯狂蹦跶。
“不行!”宋毅沉下脸紧紧地盯着她,“人都喝不上豆浆,给鱼喝?你在发什么梦!”
用黄豆磨成豆浆拿去喂鱼苗?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
“小声点呀你....”林玉珠嗔怪地推了推他的手臂。
“你要回报就得投资的呀....稻田里养稻花鱼多好啊....鱼吃稻花和水里的害虫,产肥养田。稻谷增产,稻花鱼还能卖给收购站。回本还有赚,社员也能分多一点钱的嘛~”
“那要是养不成呢?怎么跟社员交代?”他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已经想走了。
“生态养殖好处多,投资肯定要本钱的。生产队仓库里的黄豆不够,买是肯定要买的,哪有光占好处不担风险的?”林玉珠皱皱鼻子。
“也不算担多少风险,再过几个月,咱们的田埂豆就下来了,早稻也差不多要收了。能亏多少?又没让你把所有田都养鱼,你试几亩田看看效果,晚稻再决定要不要加大养殖不就好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太阳已经落山了,本来要挖河蚌的计划被中断了一半。
看他发愁,提了对策,反倒被甩了脸色,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索性把河蚌分了一半出来倒进自己的桶里,拿上东西一言不发回家去。
宋毅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万分纠结。她提出的新奇点子,有道理,却也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外,从没听说过。
一时间很难接受。
叫了运生过来,把刚才一直攥在手里的糖豆子给他,牵上牛满腹心事往回走。
天色渐暗,满村炊烟飘。
林玉珠一路上已经调节好了心情,宋毅是个对事不对人的,要让这么个近乎固执的人接受新事物,总得给他时间。
她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扛着别人的担子做什么?
决策权在他,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你回来啦!”林玉兰正在摆碗筷,见她回来迫不及待地冲上去抱怨,“姐,你知道咱娘有多离谱吗!她让我用手散粪,我差点吐了都....”
臭就算了,用手抓,这是人干的事?
“那没办法,用手散粪才能保证均匀,劳动人民的操作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合理。”
林玉珠笑着戳戳她的脑门,“她年轻时候过得并没有比你差多少,习惯就好,谁让你不珍惜学习机会?”
林玉兰瘪瘪嘴,“今天又是肠子悔青的一天。”
晚饭过后,林玉珠空手晃到学堂听了第二天的劳动安排,听完就走。
留下一群满脸惊奇的人,包括周知青。
只有宋毅很淡定,没心情再批评什么反面教材,满脑子想的都是黄豆和那没听过的稻花鱼。
月亮挂上树梢头,村里静了下来,宋二嫂蹑手蹑脚轻轻拉开房门。
“天黑看路小心点,电池我换过了。”
压低的声音自床上传来,吓得宋二嫂差点把手电筒扔出去。
“作死啊你....你假装睡着了不行吗!”
“你窸窸窣窣翻东西,我又不是死人....”
宋二嫂深呼吸几次,把跳到嗓子眼的心慌压下去,“我有伴,半夜就回来了。你不用等我,自己先睡。”
“唉....你这婆娘主意大,我也拦不住你。是我没用,赚不到什么票子。”宋老二低低说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要不,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
“妇女的事情,你们男人别管!我们两个女的要是遇上了人还能说点别的,带你一个男的,传出去就很难听了。”
宋二嫂扒着门框小声地说:“这事你别沾手,哪天被发现了,我被老六骂几句没什么。你们是亲兄弟,不能让他太难做。”
她合上门,蹑手蹑脚走到围墙边,踩着鸡舍爬上土墙翻了下去。
睡不着坐在桌前想事情的宋毅借着月光把那边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稍微想了一下,走出房门利落地翻出围墙远远地跟上去。
不出所料,她果然是去了林家。
不一会儿,两道手电筒光打出来,他往墙边隐了隐身形。
“咱们走快点,今天我小叔子回来晚,我等得都迷瞪了一会,听见他房里没动静了才敢出来....”
宋二嫂的抱怨让宋毅气不打一处来,鬼鬼祟祟要做什么坏事还嫌别人妨碍了她?
“啊?他每天回来得都很晚么?”林玉珠满脸复杂关上大门,“劳动模范也不用这么尽职吧....”
宋二嫂噗呲一声笑出来,笑嘻嘻地说:“反正你现在也不想嫁给他,你还担心他回来晚,不能给媳妇交公粮?”
“说什么呢!”林玉珠被她打败了,脸热得不行,“我就是随口问问,你歪到哪里去了…”
“好好好,我错了,我嘴巴贱。”宋二嫂拉上她快步往斜坡下走,“年轻姑娘就是脸皮薄,没事,过几年好了。”
“别说了…”林玉珠欲哭无泪,“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赚票子吧…”
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妇女在大伙面前还规规矩矩的,私下里荤素不忌真是让她招架不住。
两个身影越走越远,说话声也吹散在风里。
宋毅揉揉滚烫的耳朵,捏了一下眉心,感觉头又大了两圈。
他就知道这两人凑一块干不出什么好事。
等她们走出一段路,想跟上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拿手电筒。
他想了一会,索性靠着墙根坐下来等,他倒要看看她们两个会带什么东西回来。
被守株待兔的林玉珠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鸭嘴片的一个山坳里,累得直喘气。
“先歇一会,走太快,有点岔气。”林玉珠捂着腰侧气喘如牛。
宋二嫂拧开军用水壶盖子递过去,“呼…喝点水…你这么年轻…呼…比我还虚。”她拿出布条把手电筒绑在头顶,“你先歇着,我去砍。”
林玉珠对她佩服得不行,等喘匀了气,用手电筒照了一圈。
这片小山坳在林子外围,没有大型野生动物出没,还算安全。
几棵山姜子树相隔不远,正逢青果期,一串一串的山姜子散发着樟科植物独特的辛辣气味,走近了就能闻到。
她把手电筒绑在头顶用碎布调好角度,拎上柴刀利索地开始砍枝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