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嫂下意识地按了按裤兜里用帕子包着的那一叠钱,心一横,干了!
她甩了甩脖子抬起下巴,走出了英勇赴死的悲壮步伐。
林玉珠闲闲地倚在土墙上,抬手虚虚挡住朝阳投在脸上的光芒,静静地等待。
没过一会,宋二嫂欢心雀跃跑出来抓着她的肩膀使劲摇,压低的声音压不住欣喜,“六分一斤!六分!”
细竹子山价八分钱一斤,但是生产队去砍要交10%育林费和林业税。
六分算得上是个好价钱了。
林玉珠笑笑,“走吧,回横街。”
“啊?还回去?”宋二嫂挑上箩满脸疑惑跟在林玉珠后面嘀嘀咕咕。
“赚了钱,弄点好东西。”
“好东西?哦....你弄那....哎呀,也行吧。”
宋二嫂心说林玉珠今天肯定长了个水缸胆,这世上怕是没有她在乎的人了....
横街能有什么好东西是她们需要的?
还真有。
两人挑着空担子回到横街,那几个闲得发慌的青年男女看她们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
离巷尾最近的那个小伙子眼神热切地走到宋二嫂旁边,飞快地瞄了一眼左右,低下脖子小声地说:“大嫂子,猪肉要不要,昨晚杀的,大猪。”
他只是瞟了一眼林玉珠,目光还是放在宋二嫂脸上。
一家人,拿主意的肯定是长辈。
宋二嫂摆摆手,“不要不要,国营饭店买过了。”
小伙子目光暗淡下来,这两人来得早,肯定排队买到了高温肉,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
不过,猪肉是不愁卖的。
“那你要什么?”他又问。
这两个虽说是新面孔,不过他是看着她们进来摆摊卖山姜子的,现在回来,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
“有票吗?”林玉珠小声接话。
小伙子这才仔细地打量林玉珠,着重看手。
糙得跟树皮一样,是个实实在在干农活的。
他点点头,“来。”转身就走。
两人跟着他七拐八拐出了镇子,在镇外一座石拱桥底下停下了。
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要什么票?”
“粮票、布票、糖票,有吗?”林玉珠看他那么紧张,也跟做贼一样左望右望。
原主没在蚂蚱市场交易过,这种跟地下党接头一样的神秘交易方式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时候的人大多很朴实,交易不会在街上过手钱票和货物。
投机倒把办和倒爷们斗智斗勇,有时候甚至钓鱼执法。
倒爷也不想出事,毕竟还要在各个公社混。
“有是有,不过不是很多。”
“我也买不了很多,5斤省粮票、2斤糖票、2斤煤油票。”林玉珠忽然想起自己家三个人破破烂烂的衣服,末了又补了一句,“还要9尺布票。”
旁边的宋二嫂听到林玉珠报出九尺布票的时候,倒吸一口气。
这日子不过了啊?
年轻男人又扫了一遍林玉珠身上的补丁破衣服,诧异地吊高了眉毛,心说女人就是女人,挣了点钱就张罗着买布做新衣。
不过,做生意,嘴贱是要不得的。
他没说什么,从腰上解下一个自制的小腰包,一边数票一边报单价。
“省粮票一毛2、糖票5毛、煤油票和布票都是3毛。”
在他还在掐手指嘀嘀咕咕念乘法口诀算术的时候,林玉珠已经数了四块九给他。
她面上很平静,心在滴血。
黑市票价根据供求定价,和货品统销价格差不了多少,光买票就花了这么多钱,一会去供销社怕是要放血。
“你等会,我还没算清。”
小伙子把票揣兜里,蹲在地上捡了一个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算清楚了账,偏头仰望林玉珠爽朗一笑,“可以啊,你这心算不得了啊。”
两位数乘法加法被夸奖,林玉珠实在没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捏着一叠新旧不一的钱递给他,接了票过来。
宋二嫂瞪大了眼,不敢相信林玉珠作为一个只学了两个月知识的文盲,居然算术这么厉害?
反正也来了一趟,她索性跟着买了一些票。
卖票算不上什么好买卖,赚头不大,因为那是他用各种东西倒换来的。
小伙子收好了钱却不忙走,大概说了自己集中在哪几个圩市,先卖个脸熟。
林玉珠点头应好,盘算着等她真正要投机倒把的时候,这人肯定用得上。
只是现在大家还不熟,冒冒然的也不好提,还是谨慎一点好。
小伙子走后,宋二嫂又是心疼又是欢喜地攥着钱票。
“唉....你说我怎么就跟着你买了这么多票....赚来的钱还没捂热就花出去一大半,一会还要花钱....感觉亏了啊....”
本来没打算买票的,鬼知道她看见玉珠妹子眼都不眨地给钱,她也生出一股豪情来。
钱出去了,心情舒爽了,心肝也疼了。
“呃....”林玉珠尴尬地摸摸鼻子,“下回再赚....”
两人挑上箩筐,原路返回圩上。
宋二嫂的心情在进了供销社之后立刻飞扬了起来。
票都有了,钱也带了,买!
不怪她心情激动,任谁站在购买氛围浓烈的供销社里都会被感染情绪。
一排一排的木货架,一个一个的木柜台,五花八门的商品分门别类摆放。
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各个柜台前,即便售货员脸上不耐烦,嘴里不客气,也挡不住他们购买的热情。
林玉珠站在门口有些头疼。
一到赶圩的日子,供销社人满为患,大伙习惯了大声说话。
人一多,感觉里面就是个养鸭场。
只请了一上午假,没时间磨蹭,她把箩筐放在门口。
家家都有箩筐,为了防止被拿错,都会用红漆或者黑漆在箩筐外面写字,扁担内侧也写。
和宋二嫂约好了谁先出来就在门口等,她拿了肉和几个袋子走了进去。
因为没带煤油壶,只能先去柜台排队买了两斤白糖。
转去布料柜台路过卖成衣的柜台,不少穿得较为体面的女人在那挑汗衫背心。
新到的浅色精漂男背心,1块1毛4,价格不算便宜,还要一张券。
券,她没有。
男人,她也没有。
“走开,走开!别挡路,手拿开!”
一个壮实的女售货员扯着嗓子不耐烦地吼人,抱着一大捆汗衫背心左撞又撞把几个女人撞开,嘭的一声把东西丢在柜台上。
插着腰狠狠地瞪了几眼离她最近的几个女人,扯开嗓子大吼:“处理串色发霉背心,不要票,男背心8毛一件!圆领女短袖,9毛一件!每个人只能买一件,都给我去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