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霞手里提着一个藤编夹口篮子，乌黑柔软的发丝随风拂动，浮肿的眼睛弯成胖月牙。
比起客套话，林玉珠这种不客气却没有攻击性的吐槽让她更为轻松一些。
“不是的，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林玉珠捻着手里的绿豆，敷衍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应该没有很熟吧？”
连朋友都算不上，告哪门子别。
“是的，我们只见了两次面。你是一个让我由衷产生敬佩的人，对我的人生启发很大。我再过一段时间要走了，今后不会再打扰你和宋毅的感情。我很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这是我想送给你的礼物。”
她把藤编夹口篮子放在门槛边，优雅而郑重深鞠一躬，站直身子要走。
肩扛抄网手提水桶往家里走的林玉兰一眼就扫到了那个篮子。
唔？
送礼的？
“来就来吧，还提什么东西，这么客气干什么。家里坐，家里坐~”
刚学会的村里客套话，总算让她派上了用场！
她兴冲冲跑到门口，对上歪着头满脑袋问号看她的林玉珠，无辜地眨眨眼。
怎么了吗？
村里人不都是这种假客套真热情吗？
这个美女姐姐上回不是来过的？
怎么姐姐一副想把她按在地上摩擦的节奏？
林玉珠看看手里攥着的那把绿豆，真想扬她一脸！
无力地呼出一口气，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坐吧坐吧，你去给她倒碗水。”
之前没特地跟傻缺介绍过杨美霞，傻缺不知道这妹子的事。
从表面看来，她确实没有什么攻击性。
温柔大方，没有婊里婊气。
典型的外柔内刚铁头娃。
杨美霞舔了一下嘴唇，感激地说：“谢谢你们，我确实有些口渴。”
家里最近招待过不少人，林玉兰依葫芦画瓢给倒上凉茶摆上零嘴盘子。
看林玉珠坐在那捡豆子没有想挪地的意思，果断拿出主人家的架势，乐呵呵地坐在长凳上。
“你是老师对吧，教什么的呀？”
“是的，我教小学语文。”
“语文老师会讲普通话的哦？那你这次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呀？”
“会的。我这次来，是来向你姐姐表达感谢的。你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比我的还要好。”
杨美霞真不是客套，她甚至有些诧异。
她教语文需要大量朗诵课文、语录，所以她比别科的老师在教学过程中讲普通话的频率高出一大截。
即便是这样，她的平翘舌音和前后鼻音需要特地注意才能说得准确无误。
地方说话习惯带来的困难，她克服了很久才渐入佳境。
而她旁边这位姑娘是没有学习机会的，仅仅靠生产队组织扫盲，居然能把普通话说得这么流利自然还没有口音，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这种努力刻苦自学成才的精神，很让她敬佩。
“那....”林玉兰差点就把【那当然，我从小就说普通话！】给说秃噜了。
幸亏没飘，接到林玉珠的死亡眼神，话音一转，“那确实很难学，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这里的方言太难学了，经常觉得舌头好像不是自己的....
既然是客套寒暄，明显不够用，所以她引着一起说普通话，并不是为了卖弄。
但要她说这里人的散装普通话，更是地狱级难度。
不装了，摊牌了。
“你的努力没有白费，说得特别好，继续努力。”杨美霞不吝啬赞美和鼓励，笑着把篮子搭扣解开。
“我带来一本书，是送给你姐姐的，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看一看。”
一看她拿出来的书，林玉兰歇菜了。
没有，完全没有兴趣！
她外婆就是这本书的忠实书迷，书架上一溜的各种版本，小时候被外婆抽背经典语录的阴影都被这大红封面给勾出来了。
谁要看什么钢铁是肿么练成的！
她都会背！
杨美霞垂下眼睛爱惜地摸着封面，温柔的声音有着坚定的信念和崇拜。
“我很喜欢书里男主人公说的一段话。一个人的生命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
林玉兰垮下肩膀，偏过头丧丧地冲林玉珠用口型无声地说：“他在临死的时候就能够说：我整个的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
好家伙，刻进dNA的语录让她忍不住背出来....
无语到了极点。
文化书籍的管理非常严格，现在书店能摆出来卖的其中就有这本。
书是好书，正能量心灵鸡汤贼多，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确实鼓舞人心。
“好的好的，我会看的。”林玉兰僵着笑脸接过来，偷偷瞄了一眼她腿上的篮子。
到底有没有吃的....
像是回应她的期待，杨美霞低下头又开始掏东西。
这回，拿出来两样东西。
一本厚厚的高档硬壳黑色笔记簿，中间垂着一截红色细丝带。
一个皮革细长盒，上面镌刻了“英雄”二字。
林玉兰嘴角抽搐，完全不能维持微笑。
这美女姐姐人长得挺好看，怎么就这么轴呢？
说她不细心吧，书、笔记簿、钢笔，一套送齐，可以摘抄句子或者写读后感。
说她细心吧，看看这个穷得老鼠来了都没机会逃脱下锅命运的家里，整什么文化产品啊....
林玉珠把米筛放在地上，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碎屑，淡淡地说：“这些东西太贵重，以我们的关系，送给我不合适。”
这时候的文化人送礼特别喜欢送文具，如果她没猜错，笔记簿扉页还会写上祝福寄语。
宋二嫂买钢笔给钱时的肉痛表情还历历在目，无功不受禄，她对这些东西真的没什么兴趣。
前世不缺，现在不太用得上。
“我除了感谢，还想对你道歉。”杨美霞站起来又朝林玉珠深鞠一躬。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可能会导致未来对你的生活造成一些不确定的困扰。我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会迁怒到你身上，我先在这里跟你郑重道歉。”
“我过一段时间要去香港表姑妈那边，有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的礼物既是谢礼也是致歉礼，还请你收下。另外....我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
最后一句语速极快，她满脸通红直起身子，不等林玉珠回应拔腿往外跑。
“嘶～诶？”林玉兰没听太懂，满脸复杂扯扯林玉珠袖子，“她怎么跟小迷妹表白一样…害羞个什么劲，好可怕…姐，你不会被看上了吧…”
“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心路历程…”林玉珠头疼地揉揉额角，“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什么东西…什么迁怒？我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