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东明靠坐在床头,眼睛亮亮的,脸上挂着春风暖阳般的温柔浅笑。
看她梳顺了一头及腰长发,纤长的手指在乌发间穿梭翻飞,一边编麻花辫一边碎碎念训他。
“大傻子么你,不会叫醒我么?那床又小又硬,是一个伤员能睡的?你背不疼了还是怎么的?”
林玉兰嘴上埋怨,心里其实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酸酸软软的。
她不是不知道好歹,但就是这种委曲求全的默默迁就让她更心虚惭愧。
抢一个病号的床,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关键这大傻子还把床让给了她....
他笑盈盈的,一句没辩驳,看她简简单单编了一条大麻花编甩在颈后,“怎么不扎花苞丸子头了?那样好看。”
她绑皮筋的手顿了一下,忽略心底莫名其妙漏掉的一拍,咽了一下口水,“要、要你管....”
身份尴尬住在这,她只能默默地说服自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免费护工。
谁要认真打扮引人注意了?
肯定是越低调越好嘛!
林玉兰努力低调,村里的一头猪可就相当高调了。
天还没亮,撕心裂肺直冲天际的叫声,半个村子都听见了。
新的劳动任务安排下来了,壮劳力多的那几家开掘挖萍床。
宋毅当时听林玉珠提议用豆浆喂那些刚孵化出来的小鱼苗,纠结了几天,最后还是乖乖照做了。
顶着刘家几个生产队干部的一致反对,心一横,去大队以个人名义领了两百斤黄豆签了借条。
每天磨几斤豆子,清早一次,傍晚一次,亲自提去生产队的大池塘喂鱼苗。
宋家众人除了豆渣,一口豆浆也没捞到嘴里。
林玉珠本来只让他拿一两亩试试稻花鱼的效果,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缩手缩脚的他了。
要试就拿那些挖了水沟整改之后的水田来试。
池塘里的鱼苗都起了出来,还让采购员去其他生产队买了百来斤,长坑尾的水田全部用来养稻花鱼,白石坳的不养。
宋毅当宝贝养大的小鱼苗已经有大拇指粗,水稻田的水生植物和微生物很多,再加上还有绿萍,已经不再需要人工喂养。
林家领到的劳动任务是给玉米地除草,生产队不仅缺化肥,还缺农药。
省产农药主要是几种杀虫剂,除草剂是没有的。
即便是杀虫剂,生产队能批下来的指标也很少。
省产农药始于50年代末期,发展缓慢。
比如敌敌畏、乐果这种着名杀虫乳油乳剂,随着不断下调价格,现在以五千六一吨,五千八一吨让人心肝颤的价格,还是用不起。
不想活的想以喝农药的方式结束生命是办不到的。
没有强力天敌的野草长得比玉米苗还快,下一场雨,破土而出往上窜的速度惊人。
林玉珠歇了三天,又开启长袖长裤、头戴草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模式。
宋家杀猪的猪叫声让整个生产队沸腾了一整天,一到下工钟响,孩子们也没心思干活了,个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回跑。
生产队难得杀猪,大伙的心情无比激动,跨过野草丛的时候生生跨出了勇夺奥运金牌的跨栏架势。
林玉珠和方淑慧不打算拼命提前完成任务了,随着孩子们的队伍不紧不慢地走着。
反正去早去晚都能领到肉,犯不着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宋家杀了一头一百五十斤的猪,这在粮食匮乏的年代来说已经算是大猪了。
收拾干净之后还不到一百三十斤,自家留了四十斤请客,剩下的分给社员。
不年不节分猪肉对于半年吃不上一回猪肉的社员来说无异于喜从天降。
去得早就能挑更肥的肉,谁都希望自己排在前面,劳动地方离宋家远的只能企图以过人的冲锋速度拉近差距。
宋家门口摆了两张长条桌,桌子底下有两个大盆,一盆凝好的猪血,一盆内脏。
刘会计系着围裙手拿砍骨刀威风八面地站在桌后,如往常一样准备给社员分肉。
这是作为会计兼出纳的份内活,所以,大家都得看他脸色。
一个小男孩搀着走路颤巍巍的老阿婆走到桌前,还没等他们开口,刘会计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
砍骨刀咚咚几声,带着龙骨的肋排肉砍了下来,接着横着刀利索地把肉剔得只剩薄薄一层。
“刘会计,割一点肥肉给我吧…”老阿婆佝偻着背冲他笑得小心翼翼又讨好。
“走走走,你家有什么资格割肥肉。”刘会计不耐烦地挥手,“要不是看你来得早,肉都不给你割。”
往常都是猪下水,哪有什么好肉。
老阿婆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但她还是坚定地站在那满脸堆笑,卑微地举着手里的盆,“我孙媳妇快生了,想吃几块油渣,割一点肥肉给我吧。”
“没有!最多给你一块猪血!”刘会计恼火地伸手把她扯到一边,“别挡在这里!”
什么家庭就敢要肥肉,别的社员能答应吗!
队伍排起了长龙,轮到方淑慧的时候,抱着盆轻轻放在桌上。
哐当一声,又是被剔得没多少肉的带龙骨肋排丢进盆里。
她面色为难地看着一点肥肉也没有的肋排,想起大女儿交代的要一块肥瘦相间的做成山菌子辣椒肉酱给送去卫生院。
小女儿爱吃辣菜,但是在卫生院的伙食肯定得迁就肖东明,伤员的菜不能太辛辣。
她勇敢地把盆往前推了推,指了指猪后腿。
“你算老几?由得你挑?”刘会计的脸色立刻臭得很。
三番两次打了他家的人,有队长护着,他家没辙。
现在还想挑肉?
门也没有!
方淑慧听不见也能从他的嘴型和脸色读出来意思,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唾骂的阶级敌人了。
她是林玉珠的母亲,是为生产队做出巨大贡献的林玉珠的母亲!
小女儿在镇上劳心劳力,吃不好睡不好还要照顾病人,她今天非要一块好肉不可!
方淑慧难得态度强硬,倔强地指着有肥有瘦的猪后腿。
刘会计的态度比她更强硬,把她扯到一边,继续给别人分肉。
来领猪肉的大多是社员家里的孩子,反正年年都是那样分,大人们来得少。
也有一些妇女,本着能磨尽量磨的精神,死乞白赖地磨着刘会计给割肥一点的肉。
“我说刘会计,你这样可不行,林家现在是有资格分肥肉的,你还是给方婶割一块吧。”
有吴辣椒起头,好些妇女立刻帮腔。
刘会计不为所动,眯起眼睛威胁地看着她们,“一头猪就这么大,都要肥肉,剩下的那些下脚料给你们是吗?”
“大不了少分一点喽,总该能匀个三五两出来的。”吴辣椒吐出嘴里的南瓜子皮,笑嘻嘻地说。
方淑慧性子绵软惯了,又是有教养的闺秀出身,自然做不出撒泼打滚的事来。
正纠结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角余光看见宋毅从屋后过来,手里还夹着一把稻草。
眼睛一亮,走到他面前,指指自家方向,又指指猪后腿,最后指指放在桌边的盆,摆摆手。
意思很明确,女儿要肥肉,不要排骨。
宋毅点点头,放下稻草走过去把排骨倒出来,抢过刘会计的刀,直接割了一块下来放进盆里。
不多,大概半斤左右,其他人也是这个量。
方淑慧拿上盆,冲他高兴地笑笑,转身慢慢往家里走。
刘会计不高兴地瞪着宋毅,“队长,你这样割肉,我跟社员不好交代啊!”
好肉就那么些,每年都是先紧着他刘家的人先割最好的五花肉,再轮到宗氏家族有声望的。
次一点的猪背肉和腿肉分给普通社员。
最次的就分给那些不光彩的家庭。
宋毅沉沉地看了他一眼,“今天因为什么分肉,你心里没数?我未婚妻和丈母娘想吃哪块肉,我做不得主?”
刘会计对上他冷厉的眼神,立马熄火了。
宋家男人疼媳妇是出了名的,没想到队长平时挺硬气的一个后生,人还没过门就这么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
真是丢他们男人的脸!
宋毅眼风都不带给他一个,抱上稻草直接走人。
他家宝贝媳妇有要求,别说现在是有条件,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满足她。
方淑慧笑容满面往家里走,多年的愁苦压弯的背脊在这一刻挺直了不少。
盆里的肉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块肉,这代表着她林家母女可以堂堂正正挺直腰杆做人,这些都是女儿和准女婿给她的底气。
林玉珠坐在堂屋里,把一串晒干的山菌子剪断了线,细细挑选肉厚一些的。
想着过几天抽出半天来和娘一块去探望肖东明得带些什么过去。
用灵泉水炖个鸡汤肯定是要的,可以促进骨折愈合。
家里那些麦乳精和罐头什么的也带过去吧。
以肖东明的性格,东西最后进了谁的嘴,就很难说了。
方淑慧一回来就跟林玉珠比划刚才在宋家门口分猪肉的事,整个人洋溢着欢喜,对宋毅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连连催着让林玉珠赶紧去买红布回来,她要给女儿绣嫁衣,早点办喜事。
“我想抱外孙,亲家母不方便,我给你伺候月子,带孩子。宋家老六长得好,你也长得好,生出来的孩子好看。”
林玉珠被她热切的期盼整得又羞头疼,催婚就算了,还催生…
赶紧放下东西劝她冷静,但方淑慧已经起了抱外孙的念头,哪是三言两语能劝住的。
正当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洗脑的时候,林玉珠苦着脸往外扫了一眼,发现晒坝那边走过来一老一小。
不陌生也不熟,村里的问题家庭中比较特殊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