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洪铁松带着老爹去卫生院拆石膏,顺便拎了行李袋。
原因没有多说,只说他们有事去县城要待两三天。
洪大叔辗转好几个医院养了两个月的伤总算康复了,拆了石膏没回肖家,直接搭车去市里。
宋毅载上肖大嫂去公社,证明材料得由她去交,因为明面上这是从她家拿出来的。
他是被她请去保证公章和材料真实性的担保人,顺便去给土地申请材料盖章。
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今天上班特别积极,记了出勤,几乎全往外跑。
他们宁愿出去晒死也不想待在办公室被南星塆的找上来烦死。
今天的蚂蚱市场遭了秧。
不管熟人还是生人,一听巷子口吹响哨子报信,人们肩挑手提撒腿就往巷子另一头跑。
今天的买卖是做不成了,总有运气不好的一两个要被逮。
办公室里的严庆国也想出去外面晒太阳,他觉得手上的证明材料比放外面暴晒的铁皮还烫人。
“嘶~你们红星桥是不是觉得自己能飞了?什么都敢捞两下是吧?”他满脸不耐烦靠在藤椅上,屈起指关节把桌子叩得咚咚响。
东西是挑不出错来,但他也不是第一天上班,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倒爷,什么底细他还不清楚?
宋毅身姿笔挺站在那,眼皮都没抬一下,一板一眼回话。
“不明白严组长在说什么,我只是来证明材料属实,上面的章确实是我生产队和大队盖的。至于委托书,我那时候还没当生产队长。”
“我生产队经人介绍,认为肖东明同志很有商业这方面的才干,所以特请…”
“行了行了,少跟我打马虎眼!”严庆国气急败坏打断他的话,抬起食指指着宋毅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小宋最近风头盛,我劝你一句,出头鸟可不是好当的,枪打出头鸟,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宋毅不卑不亢抬起下巴,目光坚毅,声如洪钟,“艰苦奋斗,严于律己,坚定信念,砥砺前行,为人民服务!”
严庆国深吸一口气,嘴角抽搐,咬牙切齿指着他,“可以!很好!都给我出去!”
宋毅看了一眼吓得一哆嗦的肖大嫂,淡定转身走人。
肖大嫂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抿了抿嘴,默默跟着出门。
“小宋,对不住啊…让你受委屈了…”
“骂两句算什么,我们大队长比他还能骂人,不高兴上脚踢都有。”
宋毅板着脸把车棚里的自行车推出来,等肖大嫂坐稳了蹬上就走。
该办的都办完了,留在镇上也没什么大用,生产队里还有一堆事,跟肖大嫂打了招呼载上林玉珠要回村。
肖大嫂自然不肯让他们走,抓着车头,“午饭还没吃呢,我这也什么都没准备,要不等我一会,拣几样东西你们带上,不然我这心里哪过意得去啊!”
“不用啦~我们生产队现在事情太多,都等着他去主持工作。”林玉珠笑眯眯地挥挥手,“咱们以后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我们真的赶时间。”
“行了行了,我姐和姐夫担着一堆事,你就别拉着啦。”林玉兰上前掰开肖大嫂的手,笑得龇牙咧嘴。
“姐,我过几天就回去噢,我保证不让姐夫轻易把你从家里背出去!”
宋毅没好气瞪她,“要不你多住几天吧!”
“那不行,我肯定给我姐整个伴娘团。姐夫,红包多准备一点哈~”林玉兰不怕死地吐吐舌头。
宋毅一句话也不想跟她多说,猛地一蹬地面,自行车蹬得飞快。
“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撇开他是姐夫,人家好歹是你队长。”肖大嫂嗔怪地拍拍她的手背。
林玉兰嘻嘻一笑,“我姐夫才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我得好好想想送什么新婚礼物。要是大傻子在就好了…他肯定有主意…”
她笑脸一垮,撅着嘴不高兴了,“什么时候才能放人呀!”
就算知道他们在里头不会怎么样,但那毕竟是看押不是住旅馆。
那地方生活条件肯定差得很,肯定住得憋屈死了。
“得等两三天吧,东西交上去,实在赖不动了只能放人。”肖大嫂拍拍她的手,“咱们在家安心等着。”
亡夫在公社供职多年,对于里面的门道,她比谁都清楚。
昨天严庆国带人上门,当时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没想到一下午的时间,峰回路转,只要人还在公社不往上送,又有证明材料,县里也是没辙的。
章程能办事,也能挡事。
两人进了裁剪房,各自忙活开了。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不再为肖东明兄弟担惊受怕,堆着的衣服单子也得赶着做。
林玉兰握着一把黑色裁缝剪沿着画好的线,熟练地剪出衣片形状。
“洪叔他们去县里肯定是去搞事了。哼,小麻雀也敢惹老鹰。”她撇撇嘴,“那两个贱狗肯定得不着好!”
真以为人家在这举目无亲好欺负呢?
怕不是没挨过社会毒打!
肖大嫂面色平静把剪出来的衣片细细收拾好,“别看大叔天天跟个小孩一样咋咋呼呼,真要玩黑活,咱们这小地方也就动动手指的事。”
她叹了一口气,眼里划过愤愤之色,“康永彬千算万算,漏算了圈子外面的生产队长也是有本事搅一搅的!也该他们的好日子过到头了,我们是没什么办法,有的是人能收拾他们!”
热热闹闹的肖家只剩两个女人,多少有些显得冷清,中午热一下昨晚的剩菜对付着吃了一顿。
裁剪衣料钉纽扣,林玉兰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傍晚去菜地割红薯藤准备煮猪食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洪四哥这人每天默不作声的,家务活是真没少干....
菜地打理得井然有序,后面果园的葡萄藤架子加固了,猪圈也冲洗得挺干净,鸡舍里的垫脚灰铲了铺上了干净的。
她握着大铁铲一圈一圈搅着大锅里的猪食,突然眼睛一瞪,“大嫂,洪四哥是不是看上你了!”
肖大嫂心头一跳,菜刀一偏,“哎呀~嘶....你这丫头怎么净瞎说....”
林玉兰回头一瞧,随即在灶间梭巡了一圈,跑到门后踮起脚尖勾了一个灰扑扑的棉絮状蜘蛛网下来,吹了两下灰尘往她流血的指头上一裹,熟练无比。
“我没瞎说呀,真的。”林玉兰把她扶到灶台边把铁铲递给她,自己换过去切菜。
“我刚刚琢磨了好一会,他虽然脸色臭得很,但好像对你挺细心耐心呢!我姐夫以前也那样,次次骂得我姐满头包,暗地里却是实实在在给我姐撑腰。”
她把菜刀丢在砧板上,掰着手指头细数,“你那天夸了一句还是猪前胛肉嫩,煮汤炒菜都好吃。结果他连着买了一个多星期的前胛肉,天不亮就出去排队去了。”
“下雨天你犯腰疼,他转头就出去大半天,拎回来一大瓶虎骨酒…嗯…我姐有月事肚子疼的毛病,我姐夫也是给她买了一大包红糖回来…”
肖大嫂脑袋都快埋到胸口了,“你别说了,没有你想得那么…那什么…他、他可能就是觉得我可怜吧…”
林玉兰狐疑地盯着她的脸,“唔?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脸怎么这么红?”
“没有没有,是这热气蒸的,你别瞎猜了…”她半转身子使劲搅猪食。
林玉兰嘿嘿一乐,这欲语还休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多想好吗~
到底不是和姐姐那么亲密的关系,不好拿话逗人家,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夜幕降临,县城里,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星河辉映。
一个头发胡子乱蓬蓬的男人敲响了招待所三楼走廊尽头那间房门,门锁咔嗒一声,他闪身挤进房里立刻合上门。
躬着腰背冲坐在藤椅上的洪铁松拱手问好,“钟叔不方便见面,洪四哥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我保证原原本本带回去。”
洪铁松咬着烟半眯眼睛睨了他一眼,伸手把一个厚信封推过去。
“康永彬两口子的底给我起了,最好带事实证据。东西不用给我,该给谁,你们比我清楚。”
“是是是。”男人笑容满面撩开信封口子瞧了一眼,笑容更热情了,“这就带话回去给钟叔,有什么事随时找人递个话就行,那我就不打扰洪四哥休息了。”
来之前钟叔有交代,这人可得招呼好,好处少不了。
进来的时候看他穿得随意,也就当个一般人物。刚才就那么粗略扫了一眼信封,可算是让他心服口服了。
侨汇券在这小地方可不是随便能见着的,在县城也用不上。
但是拿到省城,那用处可就大了去了。
“等下。”洪铁松掏出一沓大团结放在桌上,“给我弄一辆62型飞鸽,这几天就要。”
带过来的那辆永久,总是被那个小丫头借去用,还得再添一辆才行。
飞鸽的车架大梁钢材硬,车圈镀锌好,雨后刹车车圈照样亮,轮盘大,比别的自行车轮盘多两个牙。
贵有贵的好处,跑得快。
“哎呀~”男人又喜又愁,面有难色,“凤凰永久还好说…飞鸽…咱们这地方…还要得这么急…”
洪铁松皱起眉头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从兜里摸出两张印着纪念碑图案的侨汇券,“去省城,余下的归你。”
“可以可以~”男人抓起钱和券笑得格外讨好,“我连夜出发,大概后天下午就能回来。”
“嗯,去吧。”还没等他说完,洪铁松起身直接赶人。
房间安静下来,他拿了换洗衣服打算去冲凉,看着手里的新衬衫和裤子,不轻不重嗤了一声。
谁会对那个爱哭的娇气女人有什么想法。
那天晚上下大雨,他提水拿了衣服放在浴棚外面准备回房,等她洗完再过来。
里头噼啪噗通连带着撞翻凳子的声音,明显是滑倒了。
问她就咬牙说没事,半天不出来,那个小丫头也不在家,他在外面都等烦了。
一脚踹开门用他的衣服把她裹了抱回房间,又没别人看见,缩在床角哭得眼睛红红像只被欺负的兔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她了一样!
说她两句,哭得更厉害了…
真是一想起来就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