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片雪花亲吻大地的时候,黑山已经搬出了紫藤的房子,住进了连雾那个简陋的帐篷。
紫藤对此事表现的出乎意料的淡然,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的看着黑山搬离自己身边,住到那个甚至连寒风都无法挡住的帐篷中去。
只是在不久之后,紫藤拉住海部落的信使在帐篷里谈了很久,才放人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黑山周围人的日夜祷告起到了作用,在大地被染白之后的第十天,黑山派出去的走商小队终于有人回来了。
派出去四十人,回来只有三人。
石芥、竹西和叫一位叫星云的侍卫。
不得不说,这位名叫星云的侍卫,还真是有几分幸运的,四十人的走商小队,除了领头三人,其他人几乎都是摆明了的炮灰存在,在一路上的行动中,也全都因为冲锋陷阵而一个接一个的死掉。
可是连首领之一的风凉都死了,星云却能□□的活到最后。
有时候,胜利就是属于那些坚持下来的人的,坚持不死,就是人生赢家。
他并不知道黑山曾经许诺过族长的位置来换取连雾的下落,但是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立了大功了。
黑山仍旧坐在连雾惯常坐的那把椅子上,帐篷仍旧跟连雾离开时一模一样,哪怕门口那张用来蹭泥土的垫子,都还是原来那张。
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几个茶杯,黑山亲手执壶,慢条斯理的将金黄色的茶水注入墨黑色的茶杯中,挥手制止了要开口汇报的石芥,示意他们先喝口热茶。
”先喝口水暖暖身子,不着急。”
等待的时间越久,黑山的心反而越来越沉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越多,能够用来思考的时间就越长。
黑山对逃走这人的执着没有减少一分,可是想的却越来越明白,那是他护在羽翼下一手□□出来的人,对他的本事再清楚不过,这四十个人哪怕找到人了,估计也很难将人带回来。
果然,只回来了三人,没有他。
那他还急什么?
既然这三人回来,就说明已经有了他的下落,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赶过去,将人亲手抓回来。
是他的,就得乖乖得呆在他身边!
”风凉呢,他……”黑山顿了顿,这三人是他一手培养的手下,是精挑细选之后当做下一任族长来培养的,可以说是全族最优秀的三人,黑山对他们不是没感情的。
风凉拥有训练小鸟儿传信的本事,一向深得他的信任和看重,这次派出去的侍卫全部死光了他都不心疼,可是失去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黑山都感到难过。
石芥跟竹西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哀伤的情绪划过,最后还是由石芥开口:”风凉……在我们逃出来的时候,他不小心受了伤,丛林里缺医少药,最后……最后我们把他埋在了大树底下。”
风凉天生就有跟小鸟儿沟通的本事,他养了许多体积只有拳头一半大小、飞行速度奇快的剑尾蜂鸟,在短距离内用来报信最好不过。
因为木族跟黑石族有过神山上的恩怨,他们当然不敢像对待别的部族那样大咧咧的进入,打出黑石族的旗号,然后一边享受座上宾的待遇,一边利用别的部族的人手铺下天罗地网。
他们知道,只要他们敢路面并且露出黑石族的身份,估计立刻便会被全部杀死,毕竟,他们黑石族曾经有过杀死木族祭司的举动,还差一点儿杀死了木族祭司的好朋友。
幸好,木族在接收流浪者,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个机会,三人一商量,就派比较机灵的年轻人扮作流浪者加入木族,准备见机行事。
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木族而已,首领木坤的武力居然那么高,几乎立刻就发现了派去尾随他的人,并且将人抓住拷问。
另一人是跟随着黑山去过神山的,他认出了益宁,还参加过下了神山之后围杀木族的行动--因为木坤他们见机的早溜的快,他们只好围堵了白水族的人泄愤,让伊杰遭遇到了无妄之灾。
这人还记得当时黑山说过”第一名只能属于我们黑石族,既然他来不了,那也没有必要活下去”这句话,最最糟糕的是,这人一时脑筋不清楚,竟然将这两次任务混在一起。
他只是想着,反正已经发现了连雾的消息,如果有机会杀了益宁,那回去岂不是大功一件?一时贪心,就有了后来的刺杀行动。
幸好,他在行动之前放出了剑尾蜂鸟,风凉他们一直潜伏在木族周围,接到消息先是一喜,看到这人的计划就是一惊,石芥立刻知道要坏,当机立断立刻撤退,却还是只有他们四个险险逃出,风凉最后还因为伤势过重,永远留在了贝鄂山脉。
黑山听完他们的叙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雕着精美花纹的木质把手却发出一声咔嚓声,出现了一道裂纹。
”木族……”黑山喃喃,声音听不出喜怒。
”木族远在千里之外,位于贝鄂山脉,三面环山,东面有一条大河,水流很湍急。根据得到的消息,那个山脉中只有木族一个部族,之前却有四个,也就是说,在短短一年里,其他三个部族都加入了木族,而且……”石芥停顿了一下,脸上出现犹豫的表情。
”而且?”黑山看向他,眉梢一挑。
石芥跟随黑山的时间也不短了,熟知他的脾性,知道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瞒是瞒不过去的,只好接着道:”而且我们亲眼所见,木族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贫困弱小,他们所居住的全部都是石头房子,族地周围的树木全都被砍伐干净,进行种植,听木族人说,他们储存的食物,三个冬天也吃不完……”
黑山嗤笑一声:”你认为可信吗?”
石芥眉头轻皱,一时没有说话。
黑山转向年纪轻些的少年:”竹西,你观察力一向敏锐,你认为呢?”
竹西微一沉吟,随即抱拳道:”我认为,八成可信。虽然有些夸大,但是木族衣食丰足,人人都不为冬天的到来而表现出一丁点的担忧,这是确定无疑的。”
黑山点了点头,手指在刚刚不小心捏出的裂纹上轻轻的摩挲。
石芥他们便知道,黑山这是在思考了,于是静静的垂手立在一旁不动,等着他思考完毕。
碧蓝的天空不知何时涌起层层铅灰色的云层,将冬日难得出现的暖阳遮挡的严严实实,在大地上投下一大片阴翳,屋子里的光线便渐渐暗下来。
黑山端起已经冷掉的茶递到唇边,轻啜一口,道:“这事谁也不要告诉,哪怕是伴当们或者祭司询问,都不要说。”
三人自然应是,黑山疲惫的挥了挥手,好像刚才的思考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一般,一向钢铁一样坚硬的男人,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态。
石芥明白,这是要他们下去了,无声的施了一礼,石芥示意竹西、星云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独自折返了回去。
他跟随黑山的时间更久,对他的了解更深,有些话,他忍不住还是要说:“族长,连雾大人……他挺好的,气色不错,看上去也快活……我知道您想要他回来,可是连雾大人的脾气……”一句话说的吞吞吐吐,不成语句,好歹说明白了中心思想。
黑山目光闪动,苦笑了一下,目光难得带上了点柔和:“石芥,你没比我小几岁,对我们之间的事知道的也最多……你说,我对他不好么?”
石芥动了动唇,艰难的开口:“族长对连雾大人,自然是没的说的,可是连雾大人心里……未必、未必欢喜。”
“不欢喜?不喜欢当初为什么要愿意?他是自己情愿的!”黑山突然愤怒的一挥手,将小桌上的茶具一股脑的扫落,粗瓷的茶壶撞上地面,摔了个粉粹!
石芥吓了一跳,虽然他知道事情始末,又是真正关心黑山的人,可是族长毕竟是顶头上司,而且情之一字,他自己都没有经历过,又怎么能评价别人的对错。
压抑许久的愤怒就像挣脱束缚的猛虎,只砸碎一套茶具这样简单的发泄怎么足够?黑山粗重的喘息,抓起最里面未被波及的杯子就要往地下摔。
石芥赶紧低下头,浑身的神经都绷的紧紧的,却久久没有听到响声。抬头一看,却发现黑山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将茶杯轻轻的放回了原处。
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黑山闭了闭眼睛道:“石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此事不必再劝了,这世上别的什么事我都能看开放下,唯有他,唯有他我……”
黑山突然顿住,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下一秒,就听到尖利的鸣叫响彻云霄!
这声音巨大无比,又尖利的要命,好像要穿透耳膜钻到人的脑子里面去,让人只听一下便觉得烦闷无比。
石芥立刻捂上了耳朵,黑山已经越过他,快步走了出去。
石芥赶紧跟着出去,入目就看到无数族人慌乱的奔走,一面朝着天空不住张望,顺着众人的目光抬头一看,暮然怔住!
就见九天之上,云层之间,一只怪鸟正盘旋飞舞,长长的翅膀足足有十来米长,肚子下面竟然长了三只爪子,爪尖闪着骇人的寒光,像是几柄锋利的刀,随时准备着择人而噬,长长的喙不断开阖,发出难听的鸣叫,有些身体比较弱的族人已经支撑不住,被这声音直接震晕了。
除了声音攻击之外,这怪鸟还不断的向下俯冲,三只爪子像逗弄小鸡一样掠过人群,每次俯冲都必然要在人们身上留下伤痕,带出一道道血迹和惨叫,地上已经被染出片片鲜红。
而且受伤的人越多,怪鸟便越兴奋,叫的就越欢。
黑山身边的近卫正手持弓箭,对着大鸟一阵乱射,但是大鸟太过灵活,翻转腾挪间就全都闪避开来,偶尔有几支能射到大鸟身上的,也都快要力竭,也羽毛也插不进去。
“寻找遮蔽物,将晕倒的人拖到房子里面去!”黑山一面吩咐,一面抢过身边一个侍卫手里的弓箭,引弓搭弦便射!
黑山虽然不常出手,但是本事摆在那里,这一箭又快又急,冲着怪鸟就去了,怪鸟猛然一侧身子,羽箭擦着身体飞过,带下一片羽毛。
怪鸟昂首便是一声愤怒的鸣叫,血红的眼睛朝黑山冷冷瞥过来,突然急速下冲,三只铁爪张开,抓起一个昏倒在路边的小女孩,扇动双翅,一会儿就冲入云霄,向着远处飞走了。
“女儿!女儿啊~”妇人的哭叫声随之传来。
石芥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了!
他们黑石族在这里也生活了上百年了,周围丛林里是有猛兽,可是这样巨大、凶残的猛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但以玩弄人类为乐,最后还抓走一人,不用想,也知道这小女孩的命运会是怎样!
而且那凶禽被黑山射掉羽毛之时看过来的那一眼,不像是动物的眼光,而像是在宣战一般,冰冷无情又暴虐残忍,让人看了浑身都为之冰凉。
石芥知道,它绝不会罢休!
黑石族边缘一个僻静的山谷里,一座矮小的石头房子前,白发老者看着怪鸟抓着人飞走,又低下头看了看石桌上散乱的几根杂草和叶子,面容显出深深的哀伤和绝望。
海部落。
离部落所在的岛屿几百米的海上,被青藤祭司遣到黑石族跟紫藤联络的人,正在奋力滑着一艘小船。
青藤祭司对下属的要求一向严格,他丝毫不敢耽搁,而且,一想起黑石族的紫藤祭司跟自己交代的那一番话,心中就兴奋不已,同时还暗暗感慨,神山上走出来的神使,眼光就是高,所图之事,都是他们这些小小族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万一那事情要是成了,他就是第一功臣呢!
到时候,会有怎样的回报和奖赏?想想紫藤大人的许诺,这人划桨更为卖力。
突然,船桨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咦,他熟知这片水域,已经避开了所有暗礁了啊,这是碰上了什么?好奇之下,他用船桨再次捅了捅那个阻碍他前行的物体。
那东西动了动,就像什么东西被慢慢惊醒一样,一座小山般大的怪兽从海水中缓缓露出身子,血红色的眼睛有人脸般大,冰冷的看这这个胆敢吵醒自己睡眠的人。
这人哆嗦着身子,牙齿咯咯作响,看着阴影将自己一点点笼罩住,绝望的拼命滑动船桨,但是小小船只又能多快?还没有移动三两米,就被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连人带船吞到肚子里去!
河上部落。
绿央俯身查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孩童,担忧的问:“这是第几个?”
“第七个了,祭司大人。”身边人撩起被子让绿央看小孩儿胳膊上的伤口,两个细细的血洞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连同周围的皮肤都涨成了紫色,小孩儿身上温度高的吓人,呼吸已经有一下没一下了。
“巫怎么说?”
“巫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可是都没用,第一个被咬的人,刚刚已经、已经死了……”身边人声音带上了恐惧的颤音,不自觉的往祭司身边靠了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觉得安心可靠。
绿央一僵,静默了片刻,才放松了身体,伸手道:“拿只碗来。”
有人递过来一只细白瓷碗,绿央接过来放到桌子上,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刀片,冲着腕间狠狠划下!
“祭司!”
“祭司,不要!”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绿央扔掉刀片,制止了冲上来要替他包扎的人,看着血液一滴一滴滴到碗里,积了小半碗,才慢慢说道:“我的血液里有神树精华,或许能解毒,给他们喝了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