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鄂河汇集了贝鄂山脉的积雪融水和山泉溪流,水量非常丰沛,河面最宽的地上有上百米,两岸是密布着各种芦苇、荷叶、水草的滩涂湿地;最窄的地方只有十几米,却极深,两岸原本是坚硬的峭壁,在千百年前,应该是一整块山壁。
河水汇集至此,去路被挡,只能越聚越多,不断的冲刷拍打,水滴石穿,终于在某一日,山崩石裂,从两岸坚硬的石头中间硬生生的冲出一道口子,继续跌宕流向远方。
从上方看去,贝鄂河就像是少女的一束秀发,用发箍从中间箍了一道一样,这发箍处,因为长期的水流汇集冲刷,在此处形成了一个极深的深潭。
此处便叫做发箍潭。
益宁眯着眼睛看两侧峭壁之间的冰冻水面上,发箍潭上被凿开一个个冰洞,冰洞周围被围了一圈圈铁丝网,拌了酒糟的饵料被装在布囊里,布囊用一根丝线绑着,挂在钓竿上,手持钓竿的人站在钢丝网外,时不时的把布囊沉在水中,涮一涮再提上来。
不一会儿,凿开的冰层下面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影,圈外的人把布囊收了,看看汇聚的差不多了,就往水里滴上一滴美人醉的汁液,恶灵们便开始自相残杀,彼此吞噬,鲜血和断肢将露出来的那一小块儿水面都铺满了。
即便是在冬季寒冷的空气中,也压抑不住浓重的血腥味儿。
益宁有点想吐。
”早说让你别来看。”木坤捂住他的眼睛,带着他转身。
益宁挣开他的手:”我就是来看看效果怎么样么,再说我还不至于这么胆小,连这点都承受不住。”
木坤看了看他发白的脸色,无奈:”好,效果很好,你也看到了,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恩。不过,这些恶灵怎么这么多,已经好几天了,怎么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
木坤眉头皱起来:”总会杀完的。”
益宁耸耸肩,他已经提供了武器,后面的事情实在帮不上忙了,就让他们去操心去吧。
转眼冬季已经过了一半,这里没有年的概念,也没有过年的习俗,这里的人都是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了全年最冷的时期。
大雪一场接一场的下,到处都是银装素裹,族里已经有几处房屋的屋顶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木坤不得不专门派一队人扛着梯子帮着清理屋顶上的积雪。
所幸木族食物足够,所谓肚里有食儿,心中不慌,木族有足够的粮食储备,再大的灾难都过得去。
这是益宁带给他们的底气,是所有木族人的信心。
可是,他们这种信心,随着一批又一批难民的到来,渐渐开始有了动摇。
第一批难民到来的时候,他们像对待乌龙族一样热情的接待,用丰厚的条件劝说他们留下来,伤痕累累,饱受寒冷饥饿的难民几乎很快就同意了,其实他们同意是在他们弄清楚了这里叫做贝鄂山脉,这个部族的名字叫做木族之后,就立刻同意了。
他们开始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暂时的立足之地,没想到木族竟然给他们提供了如此优良的待遇,感激涕零那是不必说的。
可是他们没想到,第一批之后,后面竟然有更多!
短短一个月里,接收的难民人数已经高达三千多人,几乎跟木族原有的族人相等!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这些人!
这还只是隐形的危机,负责甲卫的木冬他们才会想到并为之担忧,另一个显性危机是,他们的食物消耗太快了。
多了一倍人,虽然食物依旧非常充足,但是消耗速度已经达到惊人的程度,木族人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任谁看到自己辛苦劳作打下来的粮食,被这么多陌生人吃掉心里都不好受。
更何况这里的人对食物又有尤为突出的圈藏、占有情结。
于是,私下里,人们开始悄悄的嘀咕和议论,对难民们也没有了原本的热情和笑脸。
议事厅里,头人、总长们开始发出质疑,他们接收这么多的难民到底对不对?
木坤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涌来这里,直到发现事情不对头,让人悄悄打听了,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因为族地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恶灵的攻击,无法抵抗才只好迁徙的,至于为什么往木族走,他们给出的答案让木坤感到了不妙。
”我们族里的巫进行了卜算,说大陆上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只有贝鄂山的木族,才有一线生机。”
益宁从不知道巫除了医病,还有卜算的能力,就跟着木坤去了巫的小屋,想开开眼界。
”巫,现在难民越来越多,即便是我们木族贮藏的粮食,也只是勉强支撑这么多的人过冬……”
巫正靠着火炉边上打盹儿,矮桌上放着茶壶和茶杯,像是早知道有客人要来一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益宁除下手套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外头冷的不行,从家里到巫这里这短短一段路,益宁觉得自己已经被冻透了,因此也顾不上客气,捧起茶杯就喝,辛辣甘甜的茶水一下肚,热气就从小腹处升腾起来,是姜茶。
巫从屁股底下抽出一个扁扁的小盒来,乌褐色,上头有着精美的花纹,边角的地方却很光滑,显出一种油脂浸润的质感,看上去被用了很久的样子。
在盒侧上某处轻轻一点,小盒子啪的弹开,益宁睁大眼睛去瞧,却发现里头只是几根干枯的草和几个形状不规则的石头。
”一族前来,是缘分;两族前来,是巧合;这么多族的人都往咱们木族来,就不是能这么简单说得通的了。我没有足够的警惕心,及时进行卜算,是我的失职。”
说到这里,老头子虽然没有起身,却向着木坤的方向施了一礼,益宁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在他的认知中,一直认为巫的地位比木坤的地位要高,因为一来木坤年轻,而来木坤总是对着巫毕恭毕敬的样子,可是现在,巫竟然对着木坤行礼?
更让他惊奇的是,木坤竟然挺直腰背,生受了这一礼。
”请巫开始卜算吧。”木坤没有多说什么,淡淡道。
巫点头,枯树皮一样的老手从木盒里捏起几根草,两块石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轻柔模糊,听不清具体的词句,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他们面对面坐着,距离很近,但是益宁却恍然有一种错觉,这种声音像是从九天之上、地层深处、雪山之巅、草叶之尖传来,仿佛暗合了某种天地间运行的规律,让他就那么托着半杯原本要送入口中的茶,怔了。
巫口中的念念有词越来越急,越来越快,仿佛不能承受一样打起了摆子。
益宁也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简直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脸涨的通红,头顶开始冒汗。他觉得不好,这感觉不对,这么下去自己会爆炸的!他想要开口让巫停下,却怎么都张不开口。木坤就坐在他身边,低头轻啜茶水,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烧起来的时候,巫双手一松,草和石头散落到了桌面上,滚了几下,不动了。
益宁顿时觉得压力一轻,猛的喘了一口气。
”怎么了?”木坤抓住他的胳膊。
”我……”益宁刚想说自己刚才觉得好热,却发现自己的皮肤温度一点儿都不高,比木坤的还要低一些,一摸脸上,也没有汗水,仍旧是清爽干净。
只有那种灼烧般的感觉,还留在自己心里。
难道刚才,都是错觉吗?
”不妙啊……”巫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看着散落在桌面上的石子和草茎,眉头深深的皱起。
”怎么说?”木坤看他脸色还好,只是有些呆呆的(这是他经常有的表情),很正常,就转开了头,将注意力放到卜算结果上。
”卦象显示,父神陨落,灾难四起……唯一的生机,在木族……”
他枯瘦的手指顺着草茎的散落而成的图形悬空描绘,声音悲悯沉重:”而我们木族的土地,却要浸满鲜血和杀戮……族长,战争,要来了。”
在木坤当上首领之后,巫从来都是叫他首领,这次却破天荒的叫了声族长。
可见这端坐不动的老头子,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无波。
益宁听到”战争”这两个字,才从困惑中回过神来,惊呼:”战争?”
不等巫开口解释,又连珠炮似的问:”不会吧,整个贝鄂山脉不是都只有木族一个部族吗?哪来的战争?难道是那些难民?他们要起义?我们食物还够啊,他们为什么……”
“战争从远方来,已经……到了。”巫手指在一块石头上点了点,抬眼看着木坤:“首领,还是提早做准备吧。”
木坤点点头,事不宜迟,就准备起身回去。
益宁刚要跟着站起来,巫又道:“祭司,我要多准备一些草药备用,你帮我种些吧。”
“哦,好,我明天过来……”
“今天不行吗?”巫将桌上的干草和石头放到盒子里,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着急吗?益宁看看已经穿好外套等着他的木坤:“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帮巫弄完就回去。”
“跟甲卫一起走,别一个人回去。”木坤不放心的嘱咐他一句,看他乖乖点头了,转身走了。巫的卜算不会错,战争既然已经近在咫尺,就必须尽快准备,他的时间很紧。
益宁翻手从仓库中拿出装神泥的小盒子,挽袖子准备干活:“你都要什么草药?”
盒子已经被收起来了,巫手里却还握着一颗石头,他捏的紧紧的,看着对面面带微笑,花朵一样的少年,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这个残忍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