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38
霍崤之再回到医院,时间太晚,病房里已经熄了灯,门半掩着,人大概也已经睡下了。
白炽灯微暗,走廊里有家属裹着棉被躺在折叠床上,只偶尔有路过换药的护士。
他闷闷不乐来回走了两圈,不敢弄出响动,只能轻轻推开门缝,借着光朝里面瞧一眼。
乔微对着窗户那边睡,背对他。
霍崤之微微能瞧清十九号床上白色被子的起伏。
“诶——”
他瞧了半晌,叹口气。
衣服湿淋淋贴在腹前,又冷又腻。
一阵风吹过来,冷得直哆嗦了一下。
再转回头,瞧着走廊里睡熟的家属们,霍崤之忽然怀念起病房里面那张让他极不舒服的折叠床了。
到底没再进门,他走远些,拨通了一个电话。
“崤之?
几百年不给叔叔打一次电话,”电话那边的声音诧异笑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想求您帮忙准备个单人病房。”
“怎么了,你病了?”
“不是,是我朋友……”霍崤之解释完一番,又道:“您平时留点儿神帮我多关照一下,还有,这事儿就是别让她知道。”
“行。”
对方爽快答应,又好奇问道,“是什么样的朋友啊,难得见你这么上心。”
这次霍崤之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才说话。
“是喜欢的朋友。”
***
乔微睡得很浅,凌晨便醒过来,老太太的儿子还在另一侧蒙头睡。
病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外面零星的灯光透进来。
她摸索着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时间刚过五点钟。
老年人睡眠少,乔微擦干净眼睛坐起来,偏头一看,这才发现老太太不知在床头坐多久了。
“志国打鼾吵到你了吧?”
老人问道。
志国是他儿子。
乔微摇头,“不会,我平时也起得早。”
老太太似是坐僵了身子,活动了下,才叹气道,“志国的工作忙,孙子才刚上三年级,他白天要上班,下班要来医院照顾我,连孩子也顾不上。
连轴转太累了,他从前不打鼾的……”
“都怪我得了这个病……”老太太的声音很哑。
乔微能听出来,她心里充满了对儿孙的内疚。
这种负罪感大概已经压在心底许久了,这才忍不住会与个认识没两天的陌生人倾诉。
“您别这么说。”
乔微轻声道,也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隔了许久才问:“您的儿媳呢?”
老太太怔了半晌,轻轻摇头,“她工作也忙,顾不过来这么多。”
***
天亮时候,乔微买完早点回来,也顺带给隔壁床捎了一份。
中年男子替母亲再三谢过后,这才拿了公文包出门上班,西服微皱,背影佝偻。
是个孝子呢。
乔微收回视线。
病房的电视开着,在播早间新闻。
“……分局发布通报……接警后进行调查……下一步,霍某可能因涉嫌强奸罪被刑事拘留……”
乔微模糊才听几句,忽地猛地抬头看去。
正瞧见了嫌疑人进警局那画面。
媒体中间围着的人虽戴上了口罩,但前段时间刚见过面,乔微还是一眼将人认了出来。
是霍仲英。
画面很快切到下一条新闻,乔微忙又拿起遥控,换了另一个帝都新闻台。
“……据悉,自丑闻曝光到今日凌晨,霍氏股价已经掉落两个百分点,”女主持侧身,把屏幕切换到霍仲英平日出席活动的大幅照上,“霍仲英名陷性侵丑闻,这样的负面舆情究竟会给霍氏公司股价带来多大冲击呢?
让我们继续关注……”
霍仲英性侵?
乔微想到那日霍崤之替她挡住的手,不自觉打了个冷噤。
以那天一面留下的印象,乔微倒是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但事实上,按说以霍氏强大的公关团队,昨天夜里警局才发布的通告,舆论不应该发酵得这样迅猛。
拿出ipad一看,网上已经全是相关话题的讨论。
这事儿其实有些蹊跷,乔微关了电视,若有所思。
***
城市另一端,也有人难得起了大早。
严坤瞧着新闻便露出喜色来,“我得赶紧给崤之打个电话,让他也起来看看……”
“不用打了,”林以深止住他,“让他多睡会儿,早晚知道都一样。”
严坤失望收起手机,转而又笑起来,“对,等到正式拘留时候再通知他不是更好。”
“我平日还以为崤之不关注这些,谁知他一出就出个狠招。”
严坤笑道。
“你不知道,把这个女人找出来去报案,花了我多少力气,还要打通这些媒体,我为了帮他出气,这次可连老本儿都豁出去了……”他得意忘形炫耀着,忽地意识到身边的人一直没回应,这才想起什么,回神赶紧噤了声。
严坤差点忘了,林以深大学时候的女朋友,也跟新闻里这个可怜的女人一样,遭到了霍仲英毒手。
那女孩无权无势,以深那年拼了命想要为女友讨回公道,然而林家二老不愿得罪霍家,同样拼了命想从这件事中摘干净,把事情压下来。
那个女人不堪受辱后还要忍受舆论折磨,男友又不作为,绝望之下,她自己了结了性命。
严坤那时与林以深交情还不算太深,这事情只隐约在他脑中有个轮廓,其中因果利害不甚清楚,后来的这些年也没敢问。
但若非如此,以深怎么会心灰意冷,抛开长子的身份离家做个教书匠,在g市一呆就是那么多年呢?
男人盯着电视的视线漆黑又宁静,若不是看到那绷紧的拳头,严坤压根看不出他心中起伏的波动。
严坤叹气。
平日的温文尔雅都是给别人看的,其实林以深骨子里是个固执又深沉的人。
能预料的是,此时的帝都霍家已经炸开了锅。
霍崤之的父亲一早去了公司开会,剩下于蔓在家,客厅的地上已经摔得一片狼藉。
佣人俯身收拾,又被一个飞来的茶杯砸在脑门上,发间缓缓渗出血来。
男人瞧着,赶紧拉出于蔓,又吩咐边上的人帮佣人下去处理,“姐,你消消气。”
“仲英到警局了吗?”
“说是已经到了。”
“律师呢?”
“跟着呢。”
男人拍拍她的背。
“你别担心,时间都过去大半年了,对方拿不出证据来,仲英的律师是全帝都数一数二的大律师,他不会有事的。”
“这个不要脸的臭女人想钱想疯了,往我儿子身上泼脏水对她有什么好处?
当时给她那笔还不够?”
“姐,我倒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想找仲英麻烦呢。”
“那你说是谁?
谁和我们母子过不去?”
男人一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女人彻底歇斯底里起来。
“这女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干脆去死得了!他父亲好不容易放点权利在仲英手里,出了这事,仲英还有什么指望?”
于蔓越说越气,恨恨一挥手,清空了整片茶几。
这次再不敢有人上来收拾。
“一个个都是死的吗?
还不收拾干净?
我请你们来是干什么的?”
女人眼神含恨尖利。
边上剩下的两人只得战战兢兢上前,伏地捡茶具碎片。
“走,我们去警局!”
于蔓许久才平静下来,最后出声。
她的高跟鞋细跟咯咯敲击着地面,面不改色从那伏着的佣人手背上碾了过去。
***
早饭时间才过,病房里又来了新的病人。
乔微正坐在床头对着窗户看书,忽地听闻小孩一声欢欣呼唤:“漂亮姐姐!”
才抬头,她便把人认出来了。
是在y市留观病房里遇到过的那个光头小男孩!
男孩儿的母亲明显也吃了一惊,“这么巧啊,……小姐。”
“乔,”乔微合上书,笑了笑,“我姓乔。”
这么大的世界,隔了个省份再重逢,也真能算是不小的缘分了。
乔微与那母亲聊了几句,稍微熟悉时,才问起来,“孩子怎么转院了?”
“这边的肿瘤科名气更大些,y市的医生建议转院,看看孩子的病情还会不会有起色。”
g市这儿确实是国内数一数二的肿瘤科,乔微点头。
小孩活泼,已经趴在她床头的柜子上,小心翼翼观察起了她的琴盒。
“阿生,不能乱碰,快回来。”
孩子母亲唤人,“怎么能不讲规矩。”
孩子委屈低头就要回去,乔微赶紧摇头,“不妨事的。”
她抬手,轻轻碰了下他发亮的小光头。
再放下来,伸手在枕头下找了一会儿,掏出那个墨镜史努比递给他。
“呐,送给你了。”
小孩拿着挂件,回头看了看他母亲。
“就是个小玩具。”
乔微解释。
小孩儿这才收了,拿在手里,立刻又高兴起来,大眼睛眨了眨,“姐姐,你也会拉小提琴吗?”
“你也会?”
那孩子摇摇头,“不是哦,我看的动画片里面有人会,拉得可好听了。”
小孩子说话总手舞足蹈,稚嫩的声气叫乔微笑起来。
“他们拉的什么曲子?”
她抬手,将柜上的琴盒拿下来,“你说来听听,说不定姐姐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