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可以当国家的主人。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至少在场的众人,几乎没有几个能够相信。
即便是那些绝对忠诚、信服时镇的弟子们,也有大半都露出困惑之色。
唯有诸葛亮一个人,似乎感知到了时镇的真正用意,露出一脸震惊之色的站了起来。
房间里,能听到诸葛亮的沉重呼吸,以及他紧盯着时镇双眼,发出的灵魂一问。
“你刚才说的那些,如何具体实现?”
“推翻暴政,消灭剥削,建立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世界。”时镇答道。
诸葛亮听了,眉头一皱,似乎认为时镇这些话太虚无缥缈了,令人难以信服。
就在诸葛亮想要进一步询问的时候,阁楼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这个先生,真是一派胡言!就不怕误人子弟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侧目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说话之人,是一名紫髯碧眼、满身贵气的年轻人。
此人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双目灼然有威势,有一种长期身居高位,才有的压迫力,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从外面径直进入房间,对众人扫视一眼之后,目光先是落在刘备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方才看向时镇。
“听先生刚才所言,真是荒谬!”
“一个国家,民众应该是最底层!帝王将相、士农工商,世界等级有序,这是多么自然地道理!再者说,那些黔首百姓大字不识一个,毫无任何见识,让他们去治理国家,简直是笑话!”
说到这里,孙权明显对时镇嗤之以鼻。
难道是我们这些有文化、有本事的人,听他们这些没文化、没本事的人使唤?这不是颠倒次序,乾坤倒转了吗?”
他口中振振有词,脸上全都是对时镇的蔑视。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听课的。但毫无疑问,他把时镇的话当成是妖言惑众了。
面对这名紫髯青年的嘲讽,阁楼里登时哗啦啦站起来了一大群人,俱都对他怒目而视!
其中尤其以寇封的反应最为激烈。
“你这家伙,忒无礼!先生通古博今、乃当世神人!你不虔诚跪拜,反倒出言讥讽,实在该死!”
说着,他便要上前动手。
不光是他,跟在寇封身后的其他弟子,跃跃欲试准备动手的并不在少数。
祝融阴沉着脸,身形敏捷如猎豹一般弹起。
就连只有六岁的姜维,也气势汹汹的攥起了拳头。
不过,孙权似乎并不惧怕。
在他眼里,自己也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平时外出狩猎的时候,也曾射杀过老虎,颇有勇名。
眼前这些书院弟子,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他并不认为对方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实际威胁。
更重要的是,他也不相信,堂堂一家书院,能够因为自己三言两语的讥讽,就直接上演全武行。
那这就不像是书院,反倒像是匪帮了。
即便真的动起手来,他再加上周瑜,也有足够自信撂翻场中这些少年娃娃。
毕竟他和周瑜都是上过战场的,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
“寇封、祝融、姜维,你们都坐回去。”
果然,就在孙权自信满满,准备干上一架的时候,阁楼里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
却是时镇开口,阻止了寇封等人的行动。
“先生,他如此轻慢,实在是……”寇封涨红了脸,看向时镇,试图解释什么。
但时镇只是摆了摆手。
“咱们德胜书院,向来是讲道理的。面对其他人的不理解和诘难,我们更应该以德服人,摆事实讲道理。”
“倘若你们以后出去做事,一旦遇到反对意见,就要把这些反对者统统打倒,那以后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时镇的后一句话,口气稍稍重了一些,似乎对寇封等人有训诫之意。
寇封听了,知道时镇此时已经有些动气了,当即悚栗跪倒,诺诺的应了一声。
“谨遵先生教诲!”
其他弟子也纷纷鞠躬行礼,退回了自己座位。
一时间,场中就只剩下孙权立在场中,跟时镇正面对峙。
而刘备、曹操、诸葛亮这几个人,则都一言不发的坐在旁边,似乎在旁观这场冲突。
不同的是,刘备见到孙权当众驳斥时镇后,便对孙权没什么好感,一副眉头紧皱的不悦之色。
并且,刚才寇封怒斥孙权的时候,刘备屁股也已经离开了坐垫,似乎也要跟着站起来。
确认冲突不会爆发之后,他才又坐了回去。
从他的这些表现来看,刘备是从内心深处真把时镇当先生看待了。
孙权当着他的面侮辱时镇,就等同于侮辱他一样。
只是,刘备虽然对时镇非常尊敬,但对于时镇方才的言论,也颇为困惑。
甚至是一知半解,完全没搞懂。
即便如此,刘备听到老百姓能够获得前所未有的地位,主导整个国家之后,他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涌现出兴奋之情。
刘备是深切赞同‘以民为本、以民为贵’的。
几十年来大起大落的政治生涯,已经让他体会到,只有跟百姓站在一起,才能够屡败屡战、东山再起。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一点是刘备秉持仁义,推崇仁政的核心关键。
不过,像刘备这般仁义的,终究是少数。
房间里的另一位枭雄,就跟刘备大大不同。
刚才孙权跟时镇爆发冲突的时候,曹操完全没有起身制止的打算,甚至还嘴角微微一勾的,露出了一脸笑容。
唯恐天下不乱!
他虽也尊敬时镇,但对于时镇刚才那番言论,心中并不赞同。
曹操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什么东西好用,他就拿来使用,并不在乎这个东西是所谓什么‘主义’。
从这一点来说,时镇刚才那番话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对于曹操来说,这种制度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必须通过强有力的上层,来主导国家政治。利用合理完善的制度,去约束民众。
上上下下,井然有序。士农工商,各司其职。
如此,国家才能大治!
这些都是切实可行,且历史也证明过,绝对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倘若按照时镇的方法去统治国家,势必会天下大乱!
只是,曹操虽然心中不赞同时镇的那番话,但表面上却绝不愿意跟时镇闹出什么分歧。
不说别的,单单是地理学院的那些东西,就足够让时镇封神称圣。在那张震撼曹操心灵一百年的世界地图,以及众多地理书籍没有完全被曹操消化之前。
时镇即便说一些更离谱的言论,曹操也绝不会反驳,甚至还会点头附和。
实用主义嘛。
我曹操向来不贪慕虚名!
但,假使有孙权这么个刺头一样的年轻人,公然跳出来攻讦时镇的理论,那曹操也不会制止。
正好,曹操也打算利用孙权的攻击,来看看时镇到底是如何自圆其说的。
因此,在房间里乱糟糟成一片的时候,曹操反而稳坐钓鱼台,始终一副笑眯眯的微笑模样。
瞧他那副人畜无害的和善模样,知道的,他是杀伐果断、坐拥大半个天下的曹操。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脾气绝好、和气生财的中年大叔。
不过,场中除了曹操和刘备之外,还有一人,心中抱着跟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此人,便是诸葛亮。
时镇刚才那番言论虽然听起来古怪离奇,但却是仔细揣摩,却能发现其中蕴含着极为恐怖的信息量!
其中有一句话,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那就是——经济的发展,推动社会制度变迁。
这句话,诸葛亮越是深思,越是佩服。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的发展,各种制度的演化变迁,确实跟生产力的发展有密切关系。
从原始的部落制,到后来的奴隶制,再到如今的封建制。
时镇自己也说了,眼下封建制度就是最好的,最先进的。
这说明时镇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个时代是适合封建制度的。
他的眼光,至少放在了千年以后!
这也导致阁楼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没听明白时镇的真正用意。
在当下汉王朝的世界,如何统治一个国家,想必绝大部分人都有方法。
即便是一些天生愚笨的人,只要他照搬汉朝制度,那么基本上也大差不差,都能正常运行一个国家。
困难的是,在以后生产力大幅提升之后,百姓们的物质生活极大富裕之后,国家如何统治?
这一点,连诸葛亮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
并且,听时镇的口气,也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一套自己完整理论的。
这就很可怕了。
不谋一隅者,不足谋全局。
时镇此人,都谋划到千年之后了!
他的格局和眼光,在自己之上!
诸葛亮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方才豁然起身,一脸震惊的朝着时镇看去。
天底下能让他诸葛孔明震惊不已的事情,绝对不多。
眼前这个时镇,绝对可以算一个。
与之相比,孙权这个看似傲慢、大肆嘲讽的毛头小子,在诸葛亮眼里实在是有些丢人了。
对,丢人。
丢人,还不自知。
自己都没听明白时镇的话,就急急忙忙冲进来反对。
人家时镇有说现行制度不好吗?
时镇说得是千年以后的未来!
孙权若无法穿越到千年之后,用事实证明时镇的言论是错误的,那他这场辩论就不可能取得胜利。
在诸葛亮看来,这个紫髯青年今天注定是要被时镇羞辱了。
果然,就在诸葛亮闭目养神,轻摇羽扇的时候,时镇开口了。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时镇问道。
“江东孙……孙仲,一名商人。”
“嗯,原来是孙仲先生。”时镇拱了拱手。
见到时镇行礼,孙权也抬着下巴,驾起胳膊随意的一拱手,算是还礼。
看到孙权如此托大,寇封脸上再度复现怒容。
但他看了一眼时镇之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
他相信,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先生,击败这么一个区区跳梁小丑,绝对是轻而易举的。
因此,他要克制住自己,不能给先生捣乱。
只见到,时镇和孙权互相行了一礼之后,时镇开口了。
“孙仲,我这节课讲完之后,你方才进屋来。却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开始听我讲课的。”
听到时镇询问,孙权略一思索,便开口回答。
“我听伱说,脱离时代背景谈制度,就是耍流氓。”
时镇闻言,点了点头。
“那敢问阁下,你对这句话是如何理解的?”
“我对这句话如何理解的?”
孙权微微一愣,随即回答道:“这不很简单吗?管仲就曾说过,仓禀足而知礼节。假如一个人衣食无忧,那么他就会遵从礼仪道德的约束。”
“与之相对应的,一个人都快饿死了,他就变成了野兽。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敢做。道德约束对他而言,就是失效的。”
说到这里,孙权颇有自得之色,顺便还对时镇展开了攻击。
“你所说的时代背景,应该就是当时的具体社会情况。脱离这个具体情况,去谈论制度什么的,都是空谈罢了。”
“就如同你刚才说的那些,在我眼里岂止是空谈,简直是惹人发笑!”
听到这话,场中所有人俱都露出惊讶之色,朝着紫髯青年看去。
能够说出‘仓禀足而知礼节’,并且由此引申出这么一套完整逻辑,这说明眼前这个跟时镇对垒的人,确实是有东西的!
他的水平,还在时镇一些弟子之上。
曹操此刻看向孙权的目光,也隐约有些变化。
“这小子孤身一人,面对阁楼里这么多人,仍然能毫不畏惧、恣意纵谈。并且还能做到引经据典、言之有物,实是难得。我那些蠢儿子,若能有他的这份本领气魄,就好了。”
不仅仅是曹操对孙权暗暗称赞,即便是刘备,似乎也改变了对孙权的看法。
“此子颇有才学,看来不是无端放矢,故意跑来捣乱的,且听听先生如何驳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