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薛宗越这里便没了其他的消息,这小子虽然最得国公爷宠爱,却是个十足十的二世祖,府内外的事情一概不管,除了风花雪月,连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苏幕无奈的叹口气。
“诶诶诶,你莫要叹气嘛!”薛宗越笑着伸手,去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们找到因果,但这种事我真的不知晓。以后你苏幕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就算是豁出命去,我也会帮你!”
苏幕还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笑笑。
薛宗越都已经这么说了,说明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刑部以最快的速度复核证据,结案回了皇命。
沈东湛进了宫,立在宫道上。
羽林卫统领——王卉,拱手作礼,“沈指挥使还是先等一等吧!”
“听说国公爷进了宫?”沈东湛进宫的时候,便知道了这消息,如今又听得王卉如此言说,自是心中了然。
王卉点点头,“进去好一会了,多半快出来了。”
“甚少见着这位国公爷。”沈东湛道,“难得进宫。”
闻言,王卉笑了,“我这自小在宫里当差的,也甚少见着他,遑论是沈指挥使,您才几年呢!”
“怎么,你也……”沈东湛皱眉。
王卉点点头,“这位国公爷深居简出,不似其他公侯王爵,动不动就闹出点什么事来。要是这不成器的儿子,咱们这位国公爷就跟消失了一样,断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如此低调,倒是难得!”沈东湛的话是这样说,可这心里总觉得不对,若是真的这般不愿出现在人前,那老道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让他历经丧子之痛?
若无深仇大恨,做不出这样的事。
所谓低调,也许有另一种解释:畏惧。
做了亏心事,做贼心虚,怕人寻仇。
这位国公爷没有任何功勋,突然间被封为公爵,这里面显然是有猫腻。
可圣上手段狠戾,谁敢轻易试探?
“谁说不是呢!”王卉继续道,“可惜啊,儿子是个不省心的!家里的女人,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东湛报之一笑,笑而不语,若有所思的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何止是不省心……
御书房内。
“觉得如何?”皇帝面色沉沉,望着站在那里,浑身打着颤的薛介,“掌心有眼,这样的事情本就不该重新出现在天下人眼前。”
薛介捧着刑部的结案文书,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好半晌才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事发当时,臣就已经知道,是他们回来了,是他们回来了!”
“闭嘴!”皇帝低斥,“你发什么疯?他们早就死绝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薛介被怎么一训斥,稍稍缓和过来,只是神情依旧那样惊惧惊恐,跪在原地没有动弹,捧着折子的手依旧颤抖着。
“他们已经尸骨无存,不可能再回来!”皇帝垂着眉眼,音色狠戾,“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拿当年的事情当幌子,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薛介神情一震,“有人?当年真正知道这些事的,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其他那些门外汉倒是无妨,毕竟他们了解得不是太多。”
“顾、沈两家,不入殷都,远离朝廷,显然是心灰意冷,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你一人了!”皇帝轻呵两声,“你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就管好自己的嘴!”
薛介慌乱的磕头,“臣不敢!这些年臣一直深居简出,从不轻易出现在人前,未敢有失,那些事情就跟刺一样,牢牢的扎在臣的心里,臣……臣惶恐,臣不敢!”
“那就好!”皇帝低低的咳嗽着,“朕的身子是愈发不济,有些事委实管不了了,你要好自为之,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朕……保不住你!”
薛介心慌意乱的磕头,“臣明白!”
“回去吧!”皇帝摆摆手,略显头疼的扶额,“案子结了,朕会让刑部修改卷宗,过些日子,便不会有人记得此事。不过,你国公府内的事情,还是要好好处理,免得有人乱嚼舌根,到时候再扯出点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言外之意,你若清不干净,皇帝便替你清。
若得帝王出手,死生难料。
“臣遵旨!”薛介磕头。
出去的时候,皇帝又问了句,“除了你和舒怀远,确实没有第三人了吗?”
“没了!”薛介回答,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舒怀远是臣亲手所杀,再无知情之人。”
皇帝目色幽幽,嗓音里带了几分沉冷,“听说,无疆重现人间,江湖人为之趋之若鹜!”
薛介骇然,瞬时面如死灰。
御书房外。
瞧着房门大开,王卉忙道,“沈指挥使,国公爷出来了。”
顺着王卉视线的方向,沈东湛瞧见了不远处的老者。
薛介微微佝偻着腰,亦步亦趋的离开,他耷拉着脑袋,好似失魂落魄,脚步格外沉重,他便是这样走出了御书房,从始至终没有看向旁人。
“白发人送黑发人,纵然不是自己的爱子,却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想来也是可怜。”王卉叹口气。
沈东湛倒是不这么觉得,事发之后,他便是在国公府,只听得国公爷对薛宗越的偏爱,没见着国公爷对长子惨死的悲悯。
不过,这是别人的家务事,身为外人自不便言说。
“沈指挥使?”王卉轻唤,“您怎么了?”
沈东湛这才回过神来,报之一笑,“没事!”
御书房内。
沈东湛毕恭毕敬的行礼,“皇上!”
“那老道的事情,你与东厂配合得极好,得抓紧,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皇帝言笑晏晏,“爱卿啊,朕对你可是含了指望的!”
沈东湛谢恩,“臣一定不辜负皇上所望。”
“沈爱卿。”皇帝虽然在笑,可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凌厉,“国公府的案子办得极好,但因为薛爱卿并不想让此事太过张扬,所以……沈爱卿知道朕的意思吗?”
沈东湛当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无外乎让他管好手底下的人,有关于国公府一案的具体细节,莫要外泄。
想来这话,皇帝应该也叮嘱过栾胜了。
“皇上放心,锦衣卫没有多嘴的人。”沈东湛俯首,恭敬的回答。
瞧着伏跪在地的少年郎,皇帝有些神情恍惚,猛然间想起了过往,盯着沈东湛瞧着,竟是喊了声,“沈丘,你可知错?”
沈东湛冷不丁愣在原地,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腔来,两道剑眉微蹙着,狐疑不解的望着老皇帝。
须臾。
皇帝终于回过神来,呼吸沉重的捂了捂脸,“是朕……老糊涂了,尽说些胡话。”
沈东湛低眉,不敢言语。
“最近总记起当年的鲜衣怒马,朕啊……是真的老了,一起征伐天下时的意气风发,不复存在了!”皇帝仿佛真的老了,有些絮絮叨叨的,佝偻着腰伏在御案前,俨然就是无害的耄耋老者。
沈东湛行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知道,这世间哪有真正的万岁,不过是糊弄朕罢了!”皇帝幽幽的叹气,“昔秦皇汉武,哪个不是想万寿无疆,奈何到了最后,都不过黄土一抷。”
顿了顿,皇帝摆摆手,仿佛醒过神来,“罢了罢了,同你们这些晚辈说些什么呢?说了,你们也不懂,年轻就是好,最是有为少年郎!朕、朕找你进宫,想说什么来着?哎呦,朕忽然想不起来了,想不起来了!”
沈东湛扯了扯唇角,“那臣就等着,等皇上想起来再传召臣。”
“行了!”皇帝略显吃力的瘫靠在软椅上,“下去吧!” 沈东湛行礼,退向御书房门口。
兀的,皇帝忽然又问了句,“江湖上的动静,你知道多少?”
沈东湛一怔,当即又转了回来,“皇上?”
“朕就是随口一问。”皇帝靠在软椅上,侧过脸看着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慈祥的笑,“一帮子乌合之众,若是闹腾起来也是头疼,偶尔得盯着点!”
沈东湛行礼,压下了心头的猜测,尽量保持平静,“臣明白!”
…………
宫道上。
周南有些不解,神色担虑,“爷,您脸色不大好。”
“还有印?”沈东湛问。 周南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皇上问及江湖上的动静,估摸着是有了疑心。”沈东湛想起了武林盟的事情,“他一直在打消我的疑心,一时间我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周南有些惊诧,眸色担虑的瞧着他,“爷,皇上不会是怀疑您了吧?”
“倒不是,但绝对有诈我的可能。”沈东湛面色沉沉,指尖敲着剑鞘,心内有些莫名不安,“我是担心皇上,会让人私底下重查当年的事情。”
叶家老祖宗知道这些事,到时候,免不得会累及叶家。
“爷,还是先出去罢?”周南有些瘆得慌。
沈东湛没有说话,领着周南快速出了宫,心里却暗自琢磨着皇帝的意思,尤其是皇帝有意无意间说的那一句:沈丘,你可知道错了?
俨然,成了沈东湛心里的一根刺。
错了?
什么错了?
父亲当年和皇帝,是否有过什么私底下的协议?
不然,皇帝为何会如此言说?
沈东湛不明白,却也不敢声张,皇帝的试探宛若悬在头上的刀,随时都会落下,随时都会要人的性命。
出了宫,沈东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武林盟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沈东湛翻身上马。
周南旋即跟着上马,勒着马缰,策马跟上,“说来也是奇怪,这武林盟声势浩大,门主神出鬼没的,据说很少有人见过他。”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沈东湛沉着脸。
周南又道,“武林盟在江湖上名声鹊起,是因为收容了很多为江湖不容之人,您知道这意思吧?正邪不两立,可到了武林盟这儿,就全然不作数了,那些无处容身的邪魔外道,都入了武林盟麾下。不过,武林盟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无命令,不可擅自屠戮杀人。”
沈东湛冷不丁勒住马缰,眉心紧蹙,狐疑的望着他,“那舒家是怎么回事?不是一言不合就杀了舒家满门?”
若不是苏幕,怕是连舒云都活不下来。
“下了令,自然是可以杀人的!”周南道,“不过江湖上对于武林盟是又惧又怕,是以很多传言都仅仅只是传言。”
话是人说的,好坏一张嘴。
“说来也真是奇怪,探子说,这武林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追杀令了,但是这一次确实有点费解,竟是杀了舒家满门。”周南叹口气。
倒是可怜了舒云,原是阖家美满,骤成孤女。
沈东湛敛眸,“皇上就是冲着这事来的。”
“舒家?”周南愕然。
沈东湛摇头,目视前方,“不,是那个招致舒家灭门的东西。”
“那东西……”周南谨慎的环顾四周,心下忐忑。
现如今,五毒门和武林盟的掺合,让局面变得晦暗不明起来。
五毒门的目标并不明确,却如同搅屎棍一样,四处搅合,哪哪都有他们的痕迹。
相比之下,武林盟目标明确,他们不是在找舒云的麻烦,而是一直在追寻“无疆”的下落,且不管这是什么东西,能让武林盟如此惦记上,定然价值不菲。
哦,不只是武林盟盯上,连苏幕也盯上了。
有武林盟出没的地方,就有苏幕的踪迹。
“她也想要无疆?”沈东湛顾自低吟,“难道……她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周南没听清,“爷,您说什么呢?”
沈东湛摇摇头,不作任何言语。
“前面,好像是国公府的马车吧?”周南诧异,“怎么停在路边了呢?”
沈东湛旋即上前,“怎么回事?”
驱车的马夫忙行礼,“大人!是奴才不好,驱车不小心,方才车轱辘磕着了石块,以至马车颠簸了一下,国公爷便犯了心疾,这会吃了药正在车内歇着,待会就回国公府!”
周南瞧了一眼,不大不小的一块石头,犯得着这么“惊心动魄”吗?
“国公爷!”沈东湛在外喊了一声,“您没事吧?”
内里,薛介犹如惊弓之鸟,外头的任何动静,都足以让他惶恐不安。
“国公爷?”沈东湛骤然掀开门帘。
吓得薛介脸都白了,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门口,眸中满是惊恐之色。
“国公爷?”沈东湛眉心紧蹙,狐疑的打量着陷在黑暗中的薛介,“您没事吧?”
薛介连连摇头,身子抖如筛糠,“我没事,立刻回、回府!走!”
“打扰了!”沈东湛退了出来。
望着马车扬长而去,周南挠挠后颈,满脸迷惘,“这国公爷以前是不是被吓破过胆子?一块石头都能吓成这样。胆子这么小,难怪不敢出来,成日待在国公府!”
“吓破胆?”沈东湛也不太明白,薛介这是怎么了?
想当日,薛宗英于国公府内被杀,也没见他吓成这样,出了府……怎么就成了缩头乌龟?
“爷,您现在要去哪?”周南忙问。
沈东湛现如今愈发不愿回沈府,沐柠一惯哭哭啼啼的,实在无处可去,他宁可留在镇抚司,“哪儿都不合适。”
事实,诚然如此。
有那么一瞬,周南倒是觉得,自家爷委实可怜,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居然落得有家不敢回的地步,若是哪日真的成了亲,那还了得?
殷都城内,关于国公府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平息了下去,之前有人私底下议论,翌日便被抓去了殷都府关了两日才放出来。
至此,谁敢轻易议论!
这两日,寒意渐退,风光极好。
杏花林中,春光无限。
暖风拂面小竹楼,正是花开满枝头。
盈盈一落白胜雪,俏染娇娥柳眉梢。
顾西辞独坐竹楼,案前杯盏静置,茶香袅袅。
风过竹铃响,放眼望去,满目莹白,如雪如霜,空气中弥漫着百花清香,不远处的山坡上,隐约有人影晃动,风中还夹杂着悦耳的笑音。
“公子,人来了!”云峰行礼。
顾西辞收回视线,“知道了。”
竹楼底下,苏幕踩着满地的莹白,精致的茶院。
门前花开如雪,合着迎春花的嫩色,黄白相间,交相辉映,清新雅致得让人挪不开视线,进了这样一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委实能让人得到放空,心绪平静。
苏幕踩着竹楼梯,缓缓上楼,有风拂面,花落满肩头,让人不忍心坏了这样的宁静画面。
多少年,不曾这样平静过?
不是腥风血雨,就是刀光剑影……
“来了!”顾西辞坐在那里,眉眼温柔,“坐!”
年修退至门外,面色不善的瞧着云峰。
苏幕拂袖落座,视线从他身上挪向外头。
窗外,风光正好,花开如雪。
“怎么想起来,跑这儿看杏花?”苏幕神色寡淡,瞧了一眼跟前的杯盏,岿然不动,显然是没想久留。
是以,这茶也就不用喝了。
“进了杏林,自然是要喝杏仁茶。”顾西辞眸色温和的看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捏开她跟前的杯盖。
刹那间,淡雅的杏仁香味,扑鼻而来。
苏幕骇然僵在原位,掩在袖中的手,骤然蜷握成拳。
杏仁茶……
“取甜杏细细磨成浆,调水烹煮煮,香味四溢。杏仁茶得趁热喝,凉了就喝不出风味,其次不能喝太多,我思来想去,便给你备了一小盏,且尝尝滋味便罢!”顾西辞柔声解释,“没放糖。”
眉睫陡然扬起,苏幕目色冰冷的盯着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家儿郎,庶子西辞,字安禹。”他音色温和,说这话的时候,兀自端起杯盏浅呷一口,神情泰然自若,无半分异常,“刚煮好的杏仁茶,此刻正好入口,你尝尝。”
苏幕喉间滚动,低眉瞧着杯中茶。
当舌尖的味,蔓延至口中,她下意识的裹了裹后槽牙,看向顾西辞的时候,眸色狠戾无温,周身煞气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