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都指挥使,策马狂奔,刹那间,众人分列两旁。
周南快速抓了马背上的绳索,“爷!”
音落瞬间,绳索丢出。
沈东湛迎风接过,说时迟那时快,冷剑出鞘,绳索如同长龙一般,杳渺半空,只听得“嗡”声长鸣,剑已经牢牢的扎在了城头。
纵身而起,身轻如燕。
那一抹身影快如闪电,抓住绳索几个落点,业已翻身上了城头,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方才喊等下的那个奴才,正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半空中,他张牙舞爪的蹬着腿。
终,落地无声。
一声闷响,一生落下。
沈东湛将绑在剑上的绳索解开,随手丢在地上,一身邪魅难挡,“方才是谁说的,让咱们等一等大公子?嗯……”
他尾音拖长,冷剑在手,“站出来,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试试!”
说过这话的人,已经被他丢下了墙头,这会早就见了阎王爷。
现在,谁还敢再说?
找死吗?
“开城门!”沈东湛幽幽的开口。
试问,谁人不怕死?一个已经丢下了城墙,再看沈东湛这架势,谁敢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敢把谁丢下去。
城门打开的瞬间,年修噗嗤笑出声来。
“爷,沈指挥使够狠!”年修低语,“这就把人给撂下了!”
苏幕深吸一口气,“人家打算来个下马威,让咱们在外头等着!沈东湛要是不来这么一招,旁人还以为他好对付,以后的事就更不好办了!”
年修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等人这种事,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苏幕裹了裹后槽牙,“这顾家的大公子,还真是够蠢的!”
挡了皇帝的人,以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以为惹怒了锦衣卫和东厂,便能讨顾震欢心?脑袋搁在脖子上,是用来顶个的……
城门大开,车队浩浩荡荡的进城。
沈东湛就在城门口站着,待周南领着马匹过来,旋即翻身上马,回归原位。
“爷,他们这是想给咱一个下马威啊!”周南低语。
沈东湛收剑归鞘,“那我就下马,耍够他们想要的威风!”
“估计这会,他们应该着急了!”周南笑道。
原是想把人拦在城门外,来个下马威的,结果人没拦住,还损兵折将,车队直接进了城,可不得着急上火吗?
果不其然,车队行到长街上,便已有人拦住了去路。
顾西辞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
来者何人?
顾家长子——顾东朝。
顾东朝是将、军、夫人所生,也就是说,现在应该是他在执掌将、军、府的一切事务,关城门的令应该也是他下的。
现在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来,想来是知道,沈东湛不好惹了!
可瞧着他那副样子,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仿佛还受了几分羞辱,看别人的眼神里,透着几分不可一世,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意味。
“兄长!”顾西辞上前行礼。
顾东朝坐在马背上,一点都不没有下马的意思,冷眼睨着躬身在马下的顾西辞,鼻间还发出一声低哼,“当初是谁骨气硬得很,死活要去殷都?现如今是考上了功名,还是谋得了一官半职呢?”
“没有!”顾西辞低声回答。
顾东朝抬起头,“没听到!”
“我既没有考到功名,也没有谋到一官半职,此番回来,纯粹是因为父亲病重,所以回来探病。”顾西辞音色低沉的回答。
年修转头瞧着自家爷,只瞧着苏幕的面色,沉得能滴下墨来。
别说是苏幕,便是年修都觉得,这顾东朝仿佛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太过放肆!
“是吗?”顾东朝冷笑,“真是笑死人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殷都,结果还是一介白衣,你说你折腾个什么劲呢?”
话音刚落,沈东湛已经策马上前,“城门是你下令关闭的?”
“是又如何?”顾东朝昂着头。
都是骑在马背上的人,谁还能高谁一头呢?
“你在南都是什么职位?”沈东湛问。
顾东朝一怔,“我乃是顾震顾大、将、军之子,你说我是什么职位?”
“少、将、军?”沈东湛又问。
顾东朝的面色不太好看,显然是沈东湛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这少、将、军之位会落在谁头上,眼下还不一定呢,要不然人家这么称他为大公子,而不是少、将、军?
“爷,沈指挥使这是要干什么?”年修问。
苏幕轻哼,“收拾他!”
收拾?
年修瞧着周遭,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南都,对面又是顾家长子,恐怕沈指挥使也不好下重手,否则顾震计较起来,就要倒大霉了!
“谁是少、将、军有什么要紧的?”顾东朝冷笑,咬着后槽牙死瞪着沈东湛,“我是顾家长子,这位置早晚也是我的!”
沈东湛容色清冷,目光深幽的盯着他,“那就是说,你只是顾家长子,尚未继承任何爵位。”
“那又如何?”顾东朝冷喝。
沈东湛勾唇,笑得凉薄无温,“如何?你无官无职,敢将皇上的钦差队伍关在城门外,你没有继承爵位,敢对我颐指气使,放肆至此,你说我当如何?”
“你敢对我……”
顾东朝这话还没说完,沈东湛一记掌风过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顾东朝跌落马背的哀嚎声。
大公子落马,众人可不得手忙脚乱吗?
“公子?”云峰小心的护着自家公子,徐徐退到一旁看热闹。
顾西辞也不开口求情,就这么冷眼看着,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你、你敢打我?”顾东朝疼得龇牙咧嘴,被底下人手忙脚乱的搀起来,“我是顾家长子,我爹是顾震,你竟然敢……哎呦……”
沈东湛又是一鞭子下去,打在顾东朝的肩上,疼得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拽下马!哎呦,疼死老子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作势要往上冲。
哪知下一刻,沈东湛骤然策马,马蹄高高提起,狠狠踩在一人的腿上,刺耳的惨叫响彻苍穹,生生震慑住了众人。
马蹄声响起,沈东湛忽然下了腰,冷不丁将一旁的顾东朝拽起,直接扛在了马背上。
“驾!”
马肚子一夹,沈东湛已经挟着顾东朝,策马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周南:“……”
年修:“……”
云峰:“……”
四下安静下来,唯有马儿在青石板上,踢踏着马蹄的声音。
“还愣着干什么?”苏幕开口,“去将、军、府!”
看戏!
这出好戏,的确好看得很!
长街上发生的事情,老百姓谁也不敢探头来看,连南都官吏亦未到场一人,可见那一句南都小朝廷,也是实至名归。
要不然,一个将、军、府公子,哪敢这么猖狂?
沈东湛也不客气,该打就打,该拎着就拎着。
一开始,顾东朝在马背上骂骂咧咧的,后来被马颠得实在没了力气,便再也骂不出来了,等着回过神来,被沈东湛一脚踹下了马背。
落地的瞬间,顾东朝觉得自己,三魂归天,气魄入地,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在胸口憋着,全身上下如同被拆散架了一般,那叫一个酸爽。
“公子!”门童是认得自家公子的。
眼见着公子吃了亏,当即招呼人往外冲。
然则下一刻,沈东湛已翻身下马,一把揪顾东朝,直接扛在了肩头,大步流星的朝着门内走去,“谁敢冲上来,我就你家公子摔死在地上,也不打听打听,我齐侯府世子,岂会怕你这将、军、府!”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跟在两旁,愣是没敢往前,旁人倒也罢了,这齐侯府……却不是好惹的。
老、将、军三番四次的提及过,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齐侯沈丘那无赖样。据说,齐侯府的人,各个都不按常理出牌,习惯剑走偏锋,向来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府内这么一闹腾,整个大统领府算是热闹透了。
“你、你放……”顾东朝在马背上被颠得手脚发软,如今挂在沈东湛背上,好一个标准的倒栽葱,那一股子热血,突突突的就往脑门冲,冲得他腑脏翻滚,“放开我……”
沈东湛大步流星的走这,“顾震在哪?再不带我过去,你们公子可就血脉逆流而死了!到时候真的出了事,算你们的!”
如此,谁还敢耽搁,紧赶着就把人往主院里带。
夫人就在主院内,乍一眼这样的情况,登时愣了三秒,再回过神来,沈东湛已经扛着半死不活的顾东朝进了卧房。
门房哪敢拦着,这阵势瞧着就要命!
顾震这会刚喝了药,在床边的软榻上靠着,听得外头咋咋呼呼的,显然是有些不悦,两道浓眉当即拧起,正要开腔呵斥,哪晓得……
“砰”的一声响,沈东湛将顾东朝如同沙包一般,丢在了他的软榻前。
顾震:“……”
屋子里伺候着的人,瞬时都愣了。
要命咯!
这可是夫人的独子,是顾家的长子,顾大公子啊!
放眼整个南都城,谁敢这般不要命?
“老爷!”夫人从外头冲进来,乍见自家儿子倒伏在地,瞧着好像跟死人似的,登时嚎啕大哭,“我的儿!我的儿啊!”
顾震坐直了身子,第一时间竟没有动怒,而是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
“老爷,你可一定要为朝儿做主啊!这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居然敢这样对待咱们的儿子,还把他打成这样,老爷……您可一定要杀了他,为朝儿报仇!”夫人哭哭啼啼。
吵得顾震极是烦躁,“你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倒是把哭声给吼没了。
夫人愣在那里,眼泪还挂在脸上,愣是没敢再哭出声来。
“你是何人?”顾震压着火气。
沈东湛躬身抱拳,“晚辈齐侯府——沈东湛!”
“沈东湛?”顾震愕然,“你是沈丘的儿子?”
那一刻,顾震的眼底露出了赞许之色,“好小子,报的是齐侯府的名头,倒不是拿锦衣卫的名头来压我。”
“来看伯父,不需要报官职。晚辈就是晚辈,自然当礼敬长辈。”沈东湛行礼,“方才多有得罪,请伯父恕罪!”
顾震松了口气,“这是怎么回事?”
“顾家长公子,关闭城门阻挡,阻挡皇命钦差车队入城,且当街叫嚣,目中无人。侄儿若不是这么做,只怕外头人多眼杂,待回到了殷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他必定性命难保,难逃一死!”沈东湛俯首,“侄儿只能得罪了!”
瞧,他明明都占了上风,却是有理有据,让顾家的人,挑不出半点错漏。
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顾东朝的命,说起来……顾东朝还应该感激涕零,以诚谢他沈东湛的,救命之恩!
“强词夺理!”夫人厉喝,“你把人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
话音未落,顾震一个眼刀子过来,继而用力的咳嗽了两声,“学不会闭嘴,就滚出去!来人,把大公子抬出去,找大夫好好诊治!”
“是!”在府内,顾震说一不二。
谁敢质疑?
昏死过去的顾东朝被抬了下去,大夫人哭哭啼啼的,却也没敢再在屋内逗留。
待屋里只剩下顾震与沈东湛,气氛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只见顾震掀开了身上的毯子,徐徐走下了软榻,又将眼前的沈东湛打量了一遍,竟是伸手冲着沈东湛抱拳见礼,“是老夫教子无方,多谢贤侄救命之恩。”
沈东湛愣怔,虽然父亲说过,这顾震脾气不好,但为人还算正直,没想到……自己到底是晚辈,哪里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伯父!”沈东湛慌忙回礼,“晚辈不敢当,您太客气了!”
顾震的身子有些微颤,仿佛极为激动,“应该的!应该的!旁人受不起,你是……是沈丘的儿子,自然受得起!”
“伯父身子不好,还是躺下歇息吧!”沈东湛上前搀了一把。
看得出来,顾震的确身子不适,面色蜡黄,眼下乌青,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太对,显然不是在装病,应该是真的病了。
顾震被沈东湛扶了回去,一双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沈东湛,好半晌才扯了唇角,低低的道了句,“与你父亲,长得可真像!”
听得这话,沈东湛心里一震。
沈丘不是他亲生父亲,但外人皆不知晓,想来顾震也是在说客气话,毕竟这两位老友,不知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估计连记忆里的模样都模糊了。
“坐!”顾震回过神来,“别站着,坐!”
沈东湛作揖,依言落座。
“你们是来探病,还是来查贡品丢失一案的?”顾震虽然老了,性子也暴躁,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多年虽然不在殷都,但对于皇帝和栾胜那些把戏,却是心知肚明。
沈东湛敛眸轻笑,“伯父……”
“你也不用瞒着,皇帝是什么德行,栾胜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顾震叹口气,“前段时间,一直听闻皇帝病了,可我就是不怎么相信。”
沈东湛一怔,“皇上是龙体抱恙。”
“哼!”顾震摆摆手,“你是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打从年轻的时候,就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就他们那点伎俩,我还瞧不明白吗?皇帝是老了,可他对于权势地位的欲,望,是一点都没减。哪怕是亲儿子又如何?”
说起这个,沈东湛想起了李琛。
“雍王……”沈东湛提了个头,“昨天夜里出城了一趟,来寻我!”
顾震笑了笑,“你当我不知道?这可是南都,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将、军、府的内务虽然让东朝来打理,可他终究也不是这块料。若不是我背地里扶着些,他早就把这里弄得乌烟瘴气了!”
这点,沈东湛就不明白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交给顾东朝?
他想不明白这事,就跟想不明白,爹明知道他不是亲生,还非要把世子之位传给他,是一样的道理。
想来,这顾震和自家老父亲的行事作风,是有些相似的!
“雍王想知道的事,多半也是我现在所问之事。”顾震笑得凉凉的,“父子两的心性,素来是最相近的。雍王这人,生性阴狠,别瞧着病怏怏的,若动起手来,别谁都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沈东湛眉心微凝,“伯父什么都知道!”
“我是老了,也病了,但我还没有老到脑子不清楚的地步。”顾震兀自摇头,“自从贡品失踪,他在南都已经杀了不少人,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多半也是听了他的教唆,才敢如此不要命的,关闭城门!”
沈东湛骇然,“什么?”
“没什么可奇怪的,朝廷对我忌惮了多久,我心知肚明,可他们没有借口没有理由,找不到出师之名,对我发难,只能一直隐忍着!”顾震叹口气,仿佛是累到了极致,面色苍白,声音都孱弱了不少,“若是南都现在出了事……”
沈东湛明白了,“那他雍王就是大功一件。”
顾震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哼!”沈东湛笑得何其嘲讽,“龙生龙凤生凤,还是有道理的!”
顾震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很有道理!”
沈东湛心神微恙,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顾震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外头传来了动静,底下人快速上前禀报,“老爷,东厂千户苏幕和小公子已经候在了外头。”
骤听得“东厂”二字,顾震的面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沉下来,“让东厂的狗,离我的府邸远点,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们,若敢在南都放肆,休怪我杀无赦!”
“是!”底下人自知,顾震最厌恶的便是东厂的走狗,二话不说便出去传了令。
原话怎么说,传话就怎么传。
苏幕的眉心跳了跳,年修气急。
奈何自家爷不吭声,他又能说什么呢?若是太过冲动,反而帮不了爷,会给爷惹来灾祸,只能稍安勿躁。
顾西辞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结果,面上依旧淡然自若,“我爹不肯见你,连带着生了我的气,不肯让我进去了!”
“碍了你父子二人相见的感人故事,真是可惜了!”苏幕言语间,满是嘲讽的意味,“见不着你爹,你该如何是好?”
顾西辞瞧了一眼顶上的日头,“等!”
苏幕眯了眯眸子,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顾震这老东西,脾气可真够臭的,臭得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
然则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