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和沈东湛相信,云峰肯定还在府内,而且不会走太远。
当然,他们对顾家并不太熟悉,偌大的门庭,东弯西绕的,委实让人有些头疼。
后花园的血迹,只是个幌子,引得顾西辞的人,都跟着往后花园里翻找,而实际上呢?人根本不在后花园。
而是……
柴房内。
顾芸儿让人,用一盆冷水泼醒了云峰。
疼痛与虚弱,让云峰倒在血泊中,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漫过眉眼和鼻腔,呛得他想咳又不敢轻易咳嗽,生怕让伤口开裂得愈发厉害。
当然,他也没什么力气挣扎,连说话都倍感虚弱。
“大小姐?”两个奴才战战兢兢的对视了一眼,着实是有些心虚的,“这毕竟是公子身边的奴才,您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夫人吩咐他们跟着大小姐,没想到大小姐竟是让他们把云峰给抬到这柴房来。
“你们又不是顾西辞的奴才,是我大哥的人,我娘让你们跟着我,你们就得听我的!”顾芸儿冷笑两声,“这奴才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我要做的只是清理门户而已。”
欢儿胆战心惊,“小姐,这要是让夫人和公子知道了……”
还不等她说完,顾芸儿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子,甩在她脸上,“再敢多说废话,我就废了你,听明白了吗?”
“小姐?”欢儿捂着脸,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
顾芸儿睨一眼那两个奴才,“我大哥待你们不薄,你们都是他院子里的人,平素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大哥虽然失了踪,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再回来!如果顾家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那我大哥以后回来,还能剩下什么?”
两奴才面面相觑,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抗拒。
“你们……”云峰勉力撑起身子,靠坐在柱子上,肩头血色蔓延,显然是伤口裂开得厉害,是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伤口如果完全开裂,怕是要死在这顾芸儿手里了。
说来也是真的倒霉,遇上强敌都能捡回一条命,反而折在这顾芸儿手里,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
“我娘说过,这后院里有两个孩子,可后来就只活下来一个,只是连她都分不清楚,如今的顾西辞……到底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还是林姨娘生的那个?”顾芸儿手里捻着一根棍子,蹲下来冷眼瞧着云峰。
云峰冷笑,“你想探我家公子的底?”
这棍子,就是方才打晕他的那根棍子吧?!
“我只是不想让顾家,为外人所得罢了!”顾芸儿眯起危险的眸子,“我不能便宜了外人。”
云峰无力的靠在那里,“外人?公子姓顾,怎么是外人?他是老爷的幼子,顾家的庶子,是你同父异母的手足,你、你为了顾家的财产,居然敢这样诬陷公子,简直是恶毒至极!”
“恶毒?”顾芸儿瞧着他肩头的血,还有他这副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笑得愈发冷冽,“你帮着假的顾西辞,侵吞我顾家的财产,还打算瞒天过海,到底是谁恶毒?说,这个顾西辞,是不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野种?”
云峰咬着牙,“你才是野种,你们全家都是野种,我家公子是正儿八经的,顾家子嗣,是老爷临终前指明,要将顾家大权交付于他的继承人。”
“是吗?”顾芸儿的棍子,戳在了云峰的肩头。
疼,彻骨的疼。
疼得云峰龇牙咧嘴,额角青筋直起,脖颈处更是血脉喷张。
即便如此,云峰还是咬紧了牙根,“顾芸儿,公子、公子不会……放过你!有本事,你就、就弄死我,否则……啊……”
顾芸儿用了力,彻骨的疼痛让云峰登时昏死过去。
“真是没用!”顾芸儿狠狠的将手中木棍丢在地上,“这就晕了?给我泼醒他!”
欢儿急了,眼见着那两个奴才又端起了水盆,扑通跪地,抱住了顾芸儿的小腿,颤得顾芸儿差点没仰翻在地。
“小姐,您不能一错再错了,之前咱们已经试过了,公子和苏千户那头,都放了咱们一马,若是再有什么举动,只怕……吃亏的还是咱们!”欢儿泣声哭求,“小姐,收手吧!收手好不好?”
顾芸儿捡起棍子,狠狠的抽在了欢儿身上。
疼得欢儿当即抱头乱窜,满地打滚,“小姐,小姐别打了,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小姐……”
须臾,欢儿便已晕死过去,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奴才忙道,“眼下不是教训这丫头的时候。”
如此一说,顾芸儿扭头望着血泊中的云峰,“这个没用的废物,泼醒他!”
“是!”奴才端起水盆。
一盆冷水下去,云峰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任何的反应。
“再泼!”顾芸儿咬着牙。
两个奴才面面相觑,多半也是心慌,毕竟他们的主子顾东朝已经失踪,若是真的挨罚,只怕是没人护短的。
“没听到吗?”顾芸儿愤然。
又是一盆冷水下去,这下子云峰算是彻底的被浇了个透心凉,彻底的浑身湿透。
虚弱的睁开眼睛,睫毛上的水珠子还在不断的往下坠,一点一滴的落下,渗进伤口里的水,更是不断的刺激着痛感神经。
“还不说吗?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顾芸儿面目狰狞,“云峰,你犯得着为顾西辞豁出命去吗?他就是个病秧子,当年大夫都说了,后院里的那两个,都活不过十五,如今虽然活过来了,可谁知道他们能活多久?你倒不如实话实说,下半辈子还能尽享荣华富贵!”
云峰觉得太可笑了,“现在,我家公子……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顾大小姐,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贪婪当成滥杀的借口……呵……”
“真是冥顽不灵,自己找死!”顾芸儿紧了紧手中的木棍,“既然你没什么用了,留着你也是养虎为患,倒不如斩断顾西辞的羽翼,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云峰冷汗涔涔,“公子和苏千户,三番四次的……放过你,你不知好歹,还、还恩将仇报……你不会有好、好下场!”
“那也比你好,至少你会死在我前面!”顾芸儿举起了棍子,“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骤然一声“嗖”响,伴随着一道寒光刺穿破落的窗户纸,狠狠的扎进了顾芸儿的手腕。
“啊……”一声尖锐刺耳的惨叫声过后,顾芸儿手中的木棍登时落地。
下一刻,沈东湛一脚踹开柴房的门。
苏幕阴测测的站在门口,就这么冷眼睨着眼前的一幕,“想不到,书香门第也有杀人宰放,顾大小姐竟也会动手杀人?呵,与那顾怜儿还真是亲姐妹。”
顾芸儿瞧着自己手腕上的暗器,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处,面白如纸,在见到苏幕的那一刻,连呼吸的节奏都变了,步步后退,“你……你……快,挡住她,别让她进来!”
“顾芸儿,你倒是厉害得很啊!”苏幕抬步进门,瞧着屋内的两个奴才,“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算计完了沈东湛,算计顾西辞,谁都算不过了就拿一个奴才动手。”
顾芸儿已经贴在了墙壁处,额角的冷汗瞬时涔涔而下,腕上的血口子,不断有血往外涌,“你敢伤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苏幕终于站在了柴房内,“我倒要看看,顾家要怎么对付我这位,东厂千户?”
音落瞬间,苏幕骤然杀气腾然,冷剑出鞘的瞬间,寒光乍现。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冷剑归鞘,两个奴才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你……你杀人?”顾芸儿瞪大眼睛,左右顾盼,却也不知道该往何处逃走?思来想去,与其落在苏幕的手里,倒不如落在顾西辞的手里。
至少,顾西辞会念着她姓顾,一定会手下留情。
“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顾芸儿扯开嗓子大喊。
不远处,刘徽皱了皱眉,转头问身边的随扈,“听到什么了吗?”
“回大人的话,什么都没听到!”底下人躬身。
刘徽手一挥,“走吧,去别的地方找找,云峰怎么可能跑到这柴房里去呢?走吧走吧!”
“是!”底下人赶紧跟上。
这一带,不会再有人过来。
“要不要我帮你一起喊?”苏幕幽幽的开口,勾唇笑得阴戾,“救命啊?救命!”
顾芸儿吓得瘫坐在地,瞬时泪如雨下,“你、你想干什么?”
苏幕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方才不是嚣张得很?那股子心狠手辣劲儿呢?顾芸儿,你不是要杀人吗?要不要,我给你递刀子?”
“爷?”年修和周南进门。
苏幕睨了年修一眼,“收拾干净。”
“把云峰送回顾西辞的房间!”沈东湛瞧了周南一眼。
周南颔首。
“爷,那她怎么处置?”年修问。
苏幕蹲下来,瞧着缩成一团,哭得梨花带雨的顾芸儿,凉薄的指尖猛地捏起顾芸儿的下颚,迫使顾芸儿不得不迎上她的目光,“顾大小姐,不是很喜欢动手脚吗?这一次,我成全你,让你好好的快活到死。”
音落瞬间,苏幕忽然往顾芸儿的嘴里塞了点东西。
顾芸儿骇然瞪大眼眸,面如土色……
云峰找回来了,但是伤得太重,好在顾西辞的动作也麻利,重新拆开伤口,重新煎药。
瞧着云峰被血淋淋的送回来,刘徽这心里便堵得慌,想他家,将,军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这么些个不成器的东西?
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比一个不是玩意!
“别愣着了。”顾西辞收了银针,“保住云峰的命才是第一位。”
刘徽点点头,将伤药倒在了云峰的肩头,继而重新为他包扎。
“公子,大小姐会如何?”刘徽问。
顾西辞收针包的动作稍稍一顿,转而又继续,“你说呢?”
“沈指挥使必定会顾念老,将,军,所以不会下狠手。”刘徽道,“但是苏千户就不一定了,卑职方才瞧着,苏千户面色沉沉的去柴房,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八成是不会让大小姐有好果子吃了!”
顾西辞不吭声。
“公子,会死吗?”刘徽问。
顾西辞敛眸,“云峰的伤口进了水,如果伤势不能稳定下来,只怕性命难保。如果你问的是顾芸儿,我怕是无法回答你,东厂的手段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会去拦着,谁敢伤我至亲好友,我必要她血债血偿。”
“卑职明白!”刘徽叹口气。
只是有些感慨,顾家的血脉……
“把血丹拿过来。”顾西辞开口。
刘徽回过神来,赶紧照做。
眼下,保住云峰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其他,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天道好轮回。
欢儿醒来之后,已经是天黑时分,周围早就没了动静,顾芸儿失踪了,两个奴才也不见了,连地上的血迹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身上的伤痛在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欢儿爬起来,直接去找了夫人,告诉了夫人王氏,所有的事情,包括顾芸儿抓了云峰,威胁云峰说出顾西辞的身份,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那现在,你家小姐人呢?”王氏急忙追问。
欢儿连连摇头,“不知道,奴婢一醒来,就已经没有小姐的踪迹,连那两个奴才也未见着,柴房里干干净净,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找!马上找!”夫人王氏下令,“快,快把大小姐找回来!”
人都派出去了,府内找,府外找。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有奴才禀报,说是在合欢楼里见着大小姐了。
“合欢楼?”夫人王氏急急忙忙的赶去,不知道顾芸儿为什么忽然去了合欢楼?
不管顾芸儿做了什么,她终究也是自己的女儿,作为母亲,即便儿女犯了大错,她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得担着?兜着?
这个时辰的合欢楼,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灯璀璨,莺歌燕舞。
王氏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整个南都城,谁不认识这位顾夫人?
尤其是这位顾夫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一对活宝。
顾东朝欺男霸女,顾芸儿刁蛮任性。
南都城内,不知道有多少人受过这二人的欺凌。
“人在哪?”王氏忙问。
底下人指了指二楼的位置。
“走!”王氏提着裙摆,直冲二楼。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还是先把顾芸儿找回来再说。
推开门的瞬间,刺鼻的气味陡然从屋内涌出,王氏登时愣在了当场,若不是萍姑搀扶得及时,只怕她已经软瘫在门口。
门外,围拢着不少人,都睁眼看清楚了屋内的一幕。
偌大的床榻上,横七竖八的收着这么多的男人,围拢在顾芸儿一人周围,不着片缕,混乱而荒笑,顾芸儿就辗转在这些男儿之间,媚眼如丝,唇角银丝牵连,笑得妖娆而骚。
“天哪!”王氏觉得天都塌了,“怎么会……”
萍姑赶紧搀着王氏进门,“夫人,夫人?”
“逆女!”王氏冲进了房间,“都给我滚出去!滚!”
男人们快速往外跑,王氏一把揪起了顾芸儿的衣襟,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女儿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你到底在干什么?”
说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力,王氏狠狠的将顾芸儿拽下了床,用力的推向一旁的桌案。
只听得“哗啦”一声响,桌椅板凳掀翻一地。
“夫人?”萍姑赶紧去拉住王氏,“先带着小姐回去再说吧!”
顾芸儿躺在地上,依旧神情恍惚的笑着,光,溜的躺在那里,还在娇娆的叫嚷着,“来啊,你来啊,我好难受,来啊……谁要是跑了,谁是孙子,来啊……”
“孽障!”王氏拂开萍姑,拽住了顾芸儿的胳膊,勉力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可以瞧着顾芸儿笑得那样无耻,反手又是一巴掌过去,“你给我清醒点!”
顾芸儿的身子,骤然撞在了桌角,后脑勺冷不丁碰到地上的酒瓶处,登时昏死过去。
“夫人,夫人!”萍姑赶紧拽住了王氏,冲着外头的人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夫人扶回去?把小姐扶起来!”
外头的人,一拥而入。
连老妈子和合欢楼的护院也跟着冲了进来,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最先去扶顾芸儿的是合欢楼的护院,谁知……
护院忽然尖叫一声,“血!”
王氏僵在当场,惊恐的瞧着护院的手。
满手是血,而这血是从顾芸儿的后脑勺流出来的,源源不断,刺目殷红,仿佛……开在九幽地府的彼岸花,何其艳丽夺目。
“她……”护院伸手去探顾芸儿的鼻息,“她死了!死了!”
音落,合欢楼的人快速冲出了房间。
“快,快去报府衙,快……”
外头,有人在喊,有人在跑。
合欢楼里,乱作一团。
王氏瘫跪在地,连滚带爬的扑向顾芸儿。
奈何顾芸儿已经断了气,这会软哒哒的躺在王氏的怀中,一动不动。
“来人啊,救命啊!找大夫!找大夫!芸儿?芸儿?”王氏抱着顾芸儿的尸体,嚎啕大哭,“救救我的女儿!救救她……”
一墙之隔,苏幕淡然饮茶,不为所动。
稍瞬,王氏晕厥,母女二人被快速抬离合欢楼。
“是不是重了点?”周南听得这王氏的哭喊声,委实有些心软。
年修轻哼,“敢无耻算计,就得付出代价。纵容他人作恶,比直接作恶,更可恨,更该死!就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名节尽毁,生母一怒之下,错手杀死她……”周南喉间滚动。
不得不说,这苏幕的确狠辣,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吧?
“这王氏,并非无辜。”沈东湛幽幽的放下手中杯盏,“也算是她咎由自取。”
周南不解,“爷,此话何意?”
要知道,这夫人王氏还算明理,即便是顾西辞执掌了顾家,也没有多说什么,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