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眸色陡沉,但面上依旧不改颜色,就这么冷眼看着柳姨娘的背影,有些人啊,真是作死拦不住。
柳姨娘忽然抓了一把叶、土,冷不丁洒向年修。
年修冷不防眯了眼,“你……”
下一刻,年修愤然拔剑,然则眼前一片迷蒙,等着他再醒过神来,柳姨娘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
“混账东西!”年修撒腿就要追。
哪知身后,却传来苏幕幽幽的声响,“着什么急?把脸擦干净,别沾了这儿晦气。”
“是!”年修快速取出帕子,擦了擦面上的尘泥,“爷,她……”
苏幕瞧着柳姨娘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阴测测的笑着,“你看看这石碑底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不是真的藏过苏幕?”
“是!”年修便不再去管柳姨娘之事,蹲下来便撬开了这石碑。
还真别说,这底下着实有个坑洞,且瞧着像是精心挖掘,长久留用的,特意做了防水防虫防腐的措施,里三层外三层的,木炭夯土,俨然就是处理过的一个小墓。
内里,放着一个形如棺椁的木盒子。
年修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取出,掂量了一下,好像颇有分量,“爷,有点分量,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机关,还是秘密,委实不好说。
“放边上!”苏幕开口。
年修明白自家爷的意思,小心翼翼的将木盒子搁在倒地的石碑上,确定其平稳之后,这才慢慢的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苏幕目不转睛的瞧着那盒子,小小的棺椁,也不知葬着怎样的秘密?
下一刻,她骤然拂袖,强大的掌力登时震开了盒子。
内里,居然还有一层。
棺椁棺椁,还真是……有棺有椁。
不过,内里的椁却不是木质的,瞧着像是铜制。
光泽甚好,无半分铜锈。
“爷,怎么还有一层?”年修咬着牙,“这是要干什么?”
苏幕凑近了,仔细瞧着内里的铜盒,不由的微眯起眸子,“保存得这般完好,可见这柳氏说话也不全是假的。”
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一样东西,除了双层保护,居然没有任何的机关设防。
别说是年修,饶是苏幕都觉得不可思议。
盒子里面,的确装着一卷纸。
“爷?”年修毕恭毕敬的递上。
苏幕伸手接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是一幅被缩小的大夏地图,只画山川河流,未见繁华人间,标注的都是山脉与山谷。
“不是说矿藏图?”年修挠挠后颈,“奴才瞧着,好像不太像啊!”
可不是嘛,上面只绘制了河川与山脉等地势地形地貌,压根就没有标注,矿藏的具体位置,一眼看去,就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地形图。
苏幕皱了皱眉头,“何止是不太像,而且……这明显是拓印下来的。”
“什么?”年修惊诧,“您是说,这可能是假的。”
苏幕不敢说,这东西是真是假,但是看画功和下笔描绘的线条,委实有些拓印的迹象,毕竟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做过。
“不管是真是假,先收着!”苏幕瞧着柳姨娘消失的方向,“走!”
年修麻利的接过苏幕递来的图纸,快速装回了盒子里,“是!”
想跑?
真是痴人说梦。
以为东厂的人,都是吃素的?
柳姨娘没命的跑,跑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也不敢停下来,她知道自己若是停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人为了活下去,真的能爆发出强大的勇气和耐力。
她不敢跑出林子,只能在林子的继续奔跑,外头就是官道,可苏幕有马车,车轱辘肯定要比她这两条腿来得省力,只要她出去,就一定会被追上。
可这林子里道路崎岖,脚下坑坑洼洼,她只能跌跌撞撞的跑着,又加上这些日子在府衙大牢,担惊受怕又吃不饱,终是一个踉跄扑在了地上。
不远处,就是山溪。
勉力撑起身子,柳姨娘咬着牙,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着山溪边走去,眼见着到了溪边,真是半点气力都没了,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溪边,狠狠的灌了两口溪水,这才缓了嗓子里的干涸。
如此一来,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下来,柳姨娘伏在溪边的石头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没追来!也不知道,南玉怎么样了?”
“想知道?”骤然响起的一声低笑,惊得柳姨娘骇然站起来。
因着身子疲软,她一个踉跄便瘫坐在了地上,惊恐的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人。
不只是苏幕和年修,还有不少东厂的蕃子,到了这一刻,她才明白,这就是个局,苏幕压根就没打算放过她。
“东厂要抓的人,岂是这么容易能跑掉的?”年修怀中抱剑,目光幽冷的盯着,面如死灰的柳姨娘,“你可真看得起自个!”
把他们当猴耍?
哼,找死!
柳姨娘自知死期将至,这会也不再挣扎,就这么神情呆滞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以为,这就完事了?”苏幕勾唇。
蕃子快速上前,褪了外衣铺在了石头上。
苏幕拂袖落座,“今儿,我就让你看看眼,知道东厂是干什么的?”
“带上来!”年修一声低喝。
呜咽声,赫然响起。
柳姨娘死气沉沉的面上,骤然裂开了缝隙,已然惊恐和慌张到了极点,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不,不可能!
蕃子扛着一个麻袋过来,待丢在地上解开,竟露出了顾南玉的身影。
直到顾南玉嘴里的布团被撤掉,他颤抖着喊了声,“娘!”
柳姨娘才回过神来,当下嚎啕大哭,“你、你怎么……”
怎么还是没跑了?
“苏幕,你说话不算话!”顾南玉歇斯底里,“你说过的,只要我娘交出这东西,你就会放我们走,你出尔反尔,居然食言?”
苏幕坐在那里,屈膝瞧着自个的手指甲,近来不修理,倒是有些毛糙了,不由的微蹙起眉头,“当时说好的条件,不就是送你们出城吗?这,不就是城外?”
“你!”顾南玉僵在当场,哑然失语。
苏幕瞧着周遭极好的景色,“有山有水,林木葱郁,是个好地方。你们还真会挑,挑了这么个葬身之地!”
“苏千户!”柳姨娘哭着爬到了苏幕的脚下,拼命的磕头,“求苏千户高抬贵手,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东西,你们应该也拿到了,求您行行好,饶过我们母子二人的贱命,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柳姨娘拼命磕头,苏幕就这么冷眼睨着,眸色平静。
“随随便便拿一样东西糊弄我,真当我是傻子吗?”苏幕轻呵一声,“事已至此,便也留不得你们了!信口胡诌的本事,还是留着去应付阎王爷吧!”
语罢,苏幕瞧了年修一眼。
年修一抬手,“动手!”
“不不不,我没有说谎,我原就是江家遗孤的乳母,江家遗孤便是现如今顾西辞,千户大人,千户大人……”柳姨娘已然是绝望,可瞧着刀就架在自己儿子的脖颈上,又有点不甘心,想着临死前搏一搏,兴许还能留一条活路呢!
年修转头望着自家爷,这事……
“若我因此而杀了你们,兴许顾西辞还会领了我这份情,同样可以拉拢顾西辞。”苏幕凉凉的笑着,“这么一想,倒也是极好的!”
柳姨娘扑过去,死死的抱住了顾南玉,“不,其实、其实矿藏图分为两部分,我只是拿到了一部分……唯有真正的江家人,才能拿到剩下的那部分。”
“你还真能耐,谎话张嘴就来?”年修都觉得听不下去了。
柳姨娘声泪俱下,“真的,只有真正的江家人,才能去一个宗祠之中,拿到一样东西,我、我家南玉是江家亲子,到时候你们还得靠着他,方可拿到那个东西!”
“你说,顾南玉是江家亲子?”苏幕眯起危险的眸子。
年修紧了紧手中剑,老虎头上找虱子,找死!
“对对对,顾西辞未必是真心帮苏千户您的,但我们、我们肯定是全心全意效忠苏千户!”顾南玉赶紧表忠心,“我真的是江家亲子,我爹就是江无声,真的真的!”
柳姨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当年江无声对我……”
“闭嘴!”苏幕低喝,周身杀气腾然而起。
柳姨娘骇然心惊,倒是真的没想到,苏幕会忽然这么大动静,顿时抱紧了顾南玉,母子二人瑟瑟发抖的抱团。
年修手一挥,所有蕃子退避三舍,快速背过身去,远远的守着。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江无声不会有这么混账的亲子,他此生唯有一儿一女。”苏幕幽幽的蹲下来,陡然捏起柳姨娘的下颚,“杨氏,你倒是仔细看看,我是谁?”
柳姨娘哪儿能瞧出来,苏幕是谁?
时隔十数年,早已物是人非。
何况,柳姨娘是打死都没想到,昔年的江府大小姐,今儿竟成了东厂的千户,而且就在自己的眼前。
“我姓江,江瑶的江。”苏幕勾唇,黑糁糁的眸子,就这么阴森森的盯着柳姨娘,“这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柳姨娘的面色,骤然全变了……
“顾西辞便是江家阿隅,我的亲弟弟……江南!”苏幕的手,慢慢悠悠的滑到了柳姨娘的脖颈,冷不丁收紧。
柳姨娘吓得面色惨白,“苏、苏千户……”
“原本,念你救过阿隅一命,待你们交出了这矿藏图,我便也放你们一条生路,毕竟是你们留了我江家一条血脉。但如今,你们污言秽语,居然敢冒充江家后人,还敢大言不惭的提我父亲名讳,那我……便是真的留不得你们了!”苏幕站起身来。
柳氏母子,已然吓得魂不附体。
头一回撒谎的时候,逢着顾西辞当场戳穿。
如今故技重施,只为了证明唯有自己能取得第二部分矿藏图,谁知道,反而栽进了死人坑里,撞上了真正的修罗神。
年修行礼,会意的退下。
“我江家虽然门庭皆毁,但是我爹半生清誉,岂可毁在你们这等宵小手中。”苏幕瞧着青山绿水,犹记得父亲慈容,何其清风朗月般的人物。
父亲此生,最重清誉。
“既然堵不住这张嘴,那干脆……就埋了吧!”苏幕幽幽的扫过二人。
年修会意,当即退下。
不多时,便已在乱坟岗附近,挖好了两个大坑。
“一人一个位置,既不拥挤,到了阎王爷那儿,也不至于说我小气。”苏幕负手而立,站在坑边瞧着面如土色的柳姨娘母子,“你二人一起下去,黄泉路上不孤单!”
柳姨娘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大小姐?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就看在奴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把小公子救出来的份上,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吧?大小姐……”
“没有你,阿隅照样不会死,那条密道又不是你挖的,你因为阿隅而有幸从密道里逃出生天。今日,你不计我江家的恩情,藏着我江家的矿藏图,还意图对阿隅不利,前因后果,都不过自作孽不可活!”苏幕没有菩萨心肠,自然没有怜悯之心。
柳姨娘挣扎着,奈何那里还由得了她。
东厂办事,素来心狠手辣。
这种活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坑洞很深,能让人保持站立的姿势,分筋错骨之后,留下脖子以上在外头,疼得撕心裂肺,却又没有力气能爬出坑洞,然后倒上一点脏兮兮的山鸡野兔的血,便是煎熬的开始……
“这附近有动物的脚印,也不知道是豺狗呢?还是野狼?”苏幕蹲在那里,瞧着满脸污血的二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满嘴喷粪,污人清誉,那就好好尝一尝,祸从口出的滋味!” 当嘴巴被堵上,柳姨娘和顾南玉绝望的扯着脖子,几欲嘶喊却无法嘶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幕等人缓缓撤离。
这原就是乱葬岗,谁都不会跑这儿来,自找晦气……
没有人会来来救他们,他们将会在这里,了结他们的一生。
贪婪,终究是没有好下场的。
走出林子,苏幕面上没有半点悦色,但也不怒不悲,无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瞧着何其平静,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修默默的跟在其后,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爷……”年修正欲开口。
骤闻马蹄声,阵阵而来。
官道那头,尘烟飞起,的确是有人来了。
苏幕没吭声,立在官道旁,瞧着那头的人越行越近。
“听声音,好像是马队?”年修道。
苏幕眯了眯眸子,隐约觉得……
下一刻,年修骇然,“怎么会是他?”
可不是嘛,马队凑近了便能看清楚,这是东厂的马队,再近点就能瞧见熟悉的身影。
“奈风!”苏幕眉心微蹙。
奇怪的是,独奈风一人,未见栾胜。
“平素这奈风,紧跟着督主,向来是形影不离的,今儿来了这南都,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爷,您得早作准备!!”年修这话不假。
奈风是栾胜身边的人,从殷都跑到这儿,八成是来下达栾胜的什么“命令”吧?
“爷?”年修有些着急,“顾震已经死了,这个时候跑过来,难不成是冲着顾家来的?又或者,现在顾家的家主是顾公子,那……”
东厂的那些手段,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年修能想到的,苏幕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苏千户?”奈风勒住马缰,有些诧异的瞧着路边的苏幕,“您怎么在这儿呢?”
苏幕反唇相问,“你怎么在这?”
“奉督主之命,前来南都查看情况,顺便催苏千户回殷都。”奈风翻身下马,“苏千户的气色不太好,是身子不适?”
苏幕面色平静,“今儿风大,闪了心。”
语罢,她拂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进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奈风则带着车队,慢慢悠悠的跟在其后。
听得苏幕回来,沈东湛原想跟苏幕商量,是不是午饭后启程,哪知……
周南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当下将沈东湛拦住,推搡至一旁角落里,“哎呦,要死了,居然是老阉狗身边的走狗,完了完了,八成是冲着顾西辞和顾家来的。爷,您可千万别过去,要不然这走狗会对您和苏千户起疑心的。”
“奈风?”沈东湛眯了眯眸子。
周南连连点头,扒拉着墙角往外瞅了一眼,“卑职亲眼瞧着,他们进了苏千户的院子,找人一打听,好像是从城外跟着回来的,不知道苏千户是去迎他们,还是偶然碰见,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栾胜呢?”沈东湛问。
周南一怔,“没瞧见!”
要知道,若是栾胜亲自来了,岂能是这样的排场?
“来催苏幕回去?”沈东湛犹豫了片刻。
周南想了想,“若然只是如此,倒也罢了,怕就怕对顾家不利,苏千户是断然下不去手的,可若是这么明目张胆的背叛东厂,只怕……”
“哪怕是她自己死,她也会保全顾家。”沈东湛太清楚,苏幕的性子,嘴硬心软且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周南摸着下巴,“爷,这奈风都来了,回殷都的事儿,是不是要往后推了?卑职瞧着,东厂得有动作,而且肯定是大动作!那老阉狗一肚子坏水,不知道这会又酝酿着什么阴谋?”
“准没好事!”沈东湛眉心微凝,“派人留心,仔细这奈风,若是他敢轻举妄动,可适当制止,毕竟咱们跟东厂结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两次不打紧。”
周南颔首,“是!只是,爷,不通知顾家吗?”
“这是南都!”沈东湛勾唇,“打从奈风进了城门口,消息就应该已经,传到了顾西辞的耳朵里,这小子多半已经在想对策了!”
周南抿唇,想来也是。
奈风紧跟在苏幕身后,进了馆驿,进了房间。
“苏千户?”奈风行礼。
苏幕拂袖落座,冷眼睨着眼前的奈风,不知道为何,这心里头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