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老者随罗启明走进了大帐,他们是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温和什叶派的首领,今天唐军解除戒严,准许民众聚会,他们便聚在一起开始商讨以后的对策,不料却被唐军突然包围,将他们带到了这座军营中,尽管在路上罗启明已经好言安慰他们,表示要和他们一起商讨河中局势,但他们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如果谈判不成,他们的命运将如何?
走进了大帐,李庆安已经等候在帐中了,他刚刚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很多,他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他所等待的穆斯林温和派来了,他见罗启明带了五名老者进来,便笑着赞许道:“罗使君好快的速度。”
罗启明行了一礼,遗憾道:“其实他们的情报我早就掌握了,只是被很多不利因素掣肘,使我无法展开谈判。”
李庆安知道他指的是荔非元礼的强硬,便道:“以前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从现在开始,按照我的思路来办。”
罗启明便回头给五人接受李庆安道:“这位就是我们安西节度使李大将军,专程从碎叶赶来解决河中危机。”
李庆安已经抵达河中的消息仍然在高度保密中,五名老者没有到要见他们的竟然是安西节度使,他们震惊异常,面面对视了一眼,便立刻上前躬身敬礼,“至高无上的大将军,我们无时无刻都在盼望你的到来,为我们解除深重的痛苦。”
李庆安点了点头道:“我赶来河中,就是为了解决河中的危局,我是带有诚意而来,没有任何偏见,希望你们不要有任何顾虑,和我畅所欲言,找到最好最快的办法平息事端,我不希望被迫而使用武力。”
李庆安是用突厥语交谈,众人都能听懂,他们也能感受到李庆安的诚意,更听懂了李庆安言语背后的决心,如果不能用和平方式解决危机,他便使用武力,五名老者纷纷表态道:“我们当然希望能尽快解决危机,今天下午我们还在一起开会商讨对策,能和大将军一起讨论办法,那是我们所梦寐以求。”
“好吧!各位请坐。”
众人纷纷落座,李庆安也不寒暄,他开门见山道:“首先我想问各位一句,你们是欢迎唐王朝还是阿拔斯王朝,当然,没有第三个选择。”
第三个选择就是两大帝国谁也不欢迎,李庆安先否定了这个可能,五名老者对望了一眼,他们推选出一名最有威望的代表来回答这个问题。
“先向大将军介绍自我一下,我叫博罗多,大家都叫我老博罗,我是一名医生,行医已经五十年。”
旁边的罗启明笑着补充道:“老博多是河中最有名的医生,医术精湛,在河中民众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李庆安笑了笑,“很好,你继续说。”
这名叫博罗多的老医生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们无比憎恨阿拔斯王朝,他们背叛了最初的协定,没有让沙里克成为哈里发,而是自己窃取了哈里发之位,他继而残酷镇压河中穆斯林起义,他的所作所为令人无法饶恕,但唐军在过去的一年中偏袒祆教徒,帮助他们拆毁清真寺,这也同样令我们痛苦,我们最希望能回到四十年前,河中诸国为大唐属国,大唐却不干涉我们的内政,那一直是我们所渴盼。”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正因为唐王朝完全不问你们内政,才使得大食人不断成功东扩,将你们吞并,事实上,已经无法再回到四十年前,你们处两大帝国的夹缝中,无可选择。”
李庆安也十分坦率,他接着道:“为了防御阿拔斯王朝的军队向河中地区扩张,唐王朝必须在河中驻扎重军,当然,我也在反思,我承认唐军偏袒祆教徒是致使河中危机扩大的主因,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为此我已经罢免了荔非元礼之职,将来由白孝德将军掌管河中之军,并且河中之军将换成石国的汉军驻扎,原来那支军队将调往吐火罗。”
其实李庆安也知道荔非元礼的解释是有道理的,河中之军是由当年从银城解放的数万矿奴组成,他们几乎全是祆教徒,在银城倍受压迫,因此他们心中对伊斯兰教的仇恨也格外强烈,这就是荔非元礼偏袒祆教的主要原因,他需要笼络手下,而这些士兵私下杀害穆斯林之事也层出不穷,难以禁绝,穆斯林民众自然会把这些帐算在安西军头上,算在他李庆安的头上。
所以李庆安在调走荔非元礼的同时,也把这支军队调走,换以立场公允的汉军士兵,这样就能大大缓和唐军与穆斯林的矛盾。
五个老者对望一眼,李庆安宣布的决定令他们又惊又喜,他一齐站起身,恭敬地向李庆安致敬道:“大将军的决定让我们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快请坐下!”
李庆安请他们坐下,诚恳地说道:“我已经做出了姿态,将来唐军不会再有偏袒某一方之事出现,确切说,唐军驻扎河中是为防御大食,尽量不干预地方事务,所以你们不用再担心将来,而且我向你们保证,不会再有拆毁清真寺的情况发生,我会给予穆斯林和祆教徒平等的待遇,但这些都是将来之事,我更关心的是现在,现在必须要平息眼前的动乱局,我希望能得到你们的协助。”
这时,一名老者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如果动乱始终平息不了,大将军准备怎么办?”
李庆安深深注视他们一眼,缓缓道:“我不希望出现那样的情形,可我也不得不考虑最坏的结果,如果真是你们说那样,河中的动乱始终无法平息,那我只好采取最强硬的手段,将穆斯林教徒统统赶过阿姆河,将祆教徒全部赶去吐火罗,河中地区我将迁三十万汉民来居住,这样就不会再有河中暴乱。”
李庆安的强硬使五名老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河中地区的伊斯兰教徒有百万人之多,把他们赶过阿姆河,他们将会全部沦为奴隶,不知被卖到何处?李庆安显然不是说着玩,他亲自来河中,想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这时,博罗多站起身道:“大将军,我们绝不愿离开自己的故土,我们会竭尽全力平息眼前的危局,但不是所有的伊斯兰教徒都听我们的呼吁,我们很担心一部分比较激进的教徒......”
不等他说完,李庆安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放心,你们是温和派,我会大力协助你们,至于激进派,或者叫强硬派也好,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
五名老者走了,李庆安坐在桌案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真有一种冲动,索性将穆斯林们全部赶过阿姆河,一了百了,但理智告诉他,若真那样做了,河中就将陷于长期的战乱之中,那样做无疑是大食所欢迎的,河中百万穆斯林中至少有二十万青壮,大食立刻会将他们武装起来,发给他们刀剑,让他们去夺回家园,然后便是穆斯林和祆教徒为争夺家园的长期自相残杀,最后大食军过河,驱赶祆教徒,使河中彻底伊斯兰化,这不是他李庆安想看到的,如果真这样做了,无疑将重蹈后世犹太人和穆斯林的矛盾,只不过将犹太人换成了粟特人,永远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现在两派宗教之间的矛盾刚刚起来,还有机会挽救,这时,罗启明快步走进大帐,躬身施一礼道:“大将军,我刚刚得到康国王宫的消息。”
“他们下面又密谋了吗?”李庆安问道。
“是!康、安、史三国国王和大食特使在密室里商量了一个时辰,但内容尚不知晓。”
“内容不说我也猜得到!”李庆安冷笑一声道:“阿布.穆斯林在阿姆河以西屯集了四万大军,他就等着河中的动乱呢!”
“大将军,我建议现在就动手抓人,反正我也知道那些强硬派的首领是谁,免得日久生变。”
李庆安沉思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再等一等,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完,他立刻命亲兵道:“速让白孝德来见我。”
片刻,白孝德匆匆走进,拱手施礼道:“参见大将军!”
李庆安沉吟一下,毅然令道:“取消宵禁,立刻执行!”
外面天色已擦黑,白孝德正准备派兵上街执行宵禁,李庆安突然又取消了宵禁,尽管让他感到惊讶,但他们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了。
李庆安慢慢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休息片刻,好好养一养精神。
.........
夜幕慢慢地降临了,二月下旬的河中已经春意盎然,从密水河面上吹来风中带有丝丝暖意,夜晚不再寒冷,唐军也不再限制民众上街,但大街上依然行人稀少,撒马尔罕的局势不稳定,使居民们晚上不敢出门,唯恐遭遇不测,但也有夜间行人,他们借着月色赶路,行迹匆匆,目的皆很明确,在康国王宫附近,夜行人比别处稍多,王宫的后门似乎并没有关闭,门口站着王宫的管家,他不时焦急地向周围探望,这时,夜色中两名黑衣人匆匆走来,王宫管家连忙迎了上来,“快随我进去吧!”
“别人都来了吗?”一名黑衣人问道。
“都来了,就差你们了。”
管家推开王宫后门,三人闪身进了王宫,后门轰地一声关上了,门口变得一片黑寂,这时,从王宫对面的巷子里闪身出来一人,他借月色看了看手中的名单,已经九人了,他立刻撒腿向城外奔去。
王宫内灯火通明,在偏堂宽阔的会议室,十几人济济一堂,正在召开重要会议,当康国国王稍芬下定决心跟从大食后,他的办事效率立刻变得极高,一个下午,他便派心腹将口信通知给了撒马尔罕的什叶派领袖,以此同时,安国国王野解的亲笔信也送到生活在撒马尔罕的安国什叶派领袖手中,当天晚上便来了九人,其中六名撒马尔罕人,三名安国人,这九人都是穆斯林强硬派的领袖,其中三名来自安国的代表更是布哈拉暴乱的发动者和领导者,这九人尽管来自不同的派系,但他们都主张赶走唐军,恢复穆斯林在河中的统治,从河中发生危机时起,他们都是各自行动,正是这个缘故,撒马尔罕没有像布哈拉那样发生严重的暴乱,但今天他们在国王的号召下,第一次聚集一堂。
会议室内济济一堂,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交流着他们各自反抗唐军的心得,一名自称撒马尔罕真主派领袖的男子,对坐在身旁的赛义夫邀功道:“一个多月前,我向碎叶派去了四名刺客,刺杀李庆安,我希望他们能得手,只要除去李庆安,安西必将大乱,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赛义夫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他便笑道:“那有没有接到报告?”
男子连忙回答道:“二十天我接到他们的消息,他们说他们已经发现了碎叶官府的安全漏洞,他们正等待机会刺杀李庆安。”
“很好!”赛义夫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如果他们能成功,哈里发陛下一定会亲自接见你。”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康国国王稍芬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摆摆手道:“大家请安静吧!”
会议室中立刻安静下来,稍芬有些得意地瞥了赛义夫一眼,他就是想让赛义夫看一看他的能力,尽管他被唐军架空了近两年,但他威信还在,在关键时候便显露了出来,比如现在,这些穆斯林强硬派领袖都听他的指挥。
“各位,唐军已经解除了戒严,这是我们的机会到来了,今天我召集大家,就是为了商量在康国掀起大规模起义,彻底将唐军赶出河中,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他请赛义夫站起来,把他介绍给众人道:“这位便是阿布.穆斯林总督的特使,来协助我们发动起义。”
除了坐在赛义夫旁的两人知道他的身份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众人都愣住了,有些欢喜,但有些人却不高兴,阿布.穆斯林两年前曾残酷镇压过他们起义,至今伤痛尤在。
赛义夫听稍芬刻意提到阿布.穆斯林这个敏感的名字,他有些不满地瞥了稍芬一眼,站起身对众人解释道:“确切地说,我是阿拔斯哈里发派来的特使,虽然过去我们曾有过不愉快,但为了共同的伊斯兰教的利益,我们应该像兄弟一样牵起手,将唐军赶出河中,我代笔哈里发陛下向大家承诺,只要唐军被赶走,我们将拆毁所有的祆教神庙,全部改建成清真寺。”
“那以后会怎么收税?”有人问道。
目前唐军的商税是三十税一,人头税是每人每年三个迪那尔,田税是每亩一个迪那尔,可以说是相当低,这是他们唯一能接受唐王朝的地方,不像从前的阿拔斯帝国,那些大马士革的阿拉比亚人不但不交税,每年还有年金享受,只须从每年的年金拿出百分之二点五作为天课,而他们河中穆斯林虽然也皈依了伊斯兰教,可他们却依然要缴纳沉重的人丁税,税赋最高时曾达到他们全年收入的三成,这种不平等使他们极为愤慨,这也是他们和阿拔斯一起反抗倭马亚王朝的主要原因,但阿拔斯建立后,却一样地征税,甚至还更加变本加厉,这就是使他们对阿拔斯王朝也深为不满。
所以,赛义夫说到阿拔斯哈里发,便立刻有人提起了税赋问题,赛义夫本身就是布哈拉的税务官,他当然深谙其中的奥秘,便花言巧语道:“哈里发陛下说,如果你们能起义赶走异教徒,那么河中地区的穆斯林就是阿拔斯王朝的功臣,将和阿拉比亚人享受一样的年金,不用再缴人丁税。”
听说不用再缴税,众人都激动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义事宜,稍芬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和三个国王低声商量了一下,又征求了赛义夫的意见,得到赛义夫的同意,稍芬便站起身宣布道:“起义时间定在三天后太阳升起的同一时刻,撒马尔罕乃至康国的穆斯林将同时举行大规模起义,众位可有意见?”
见没有人反对,稍芬便道:“那好,就这样正式决定了,大家各自回去通知自己的追随者,一定要让所有人保守住秘密。”
他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侍卫惊慌失措地喊道:“国王陛下,外面、外面有无数唐军包围了我们的王宫。”
“啊!”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大变,一齐站了起来,会议中一阵大乱,众人争相奔逃,有人撞翻了蜡烛,顿时变得漆黑一片,稍芬在黑暗中悄悄拉了赛义夫一下,他有一条密道可逃出王宫,两人迅速从侧门离开了会议室,向密道奔去,至于安国和史国的正王,稍芬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王宫外火光猎猎,五千唐军士兵将王宫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执火把,将黑夜照如白昼,在队伍中间,李庆安一身金盔铁甲,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他们目光冷漠地注视着王宫大门。
这时,白孝德跑来禀报道:“大将军,密道出口已经找到,三百名弟兄守候在那里。”
“好!”李庆安马鞭一指宫门,令道:“给我进攻王宫,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五千唐军一声呐喊,开始发动了对王宫的进攻,两百人抱着一根巨大的撞木,喊着口号,“一、二、三!”
他们一起用劲,猛地向大门撞去,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宫门被撞开了,数千唐军如洪水般涌进了宫中,后门也同样被撞开了,数百名士兵从后面冲进王宫,喊杀声响彻了王宫上空。
不到一刻钟,九名参加开会的穆斯林强硬派领袖和安国正王野解以及史国正王那曲偌都被抓住,被捆绑起来,一齐揪到李庆安的马前,另外康国国王的三个儿子也一起被抓来,但康国国王稍芬和大食特使却不见了踪影。
安史两国国王见李庆安居然来了河中,都吓得魂飞魄散,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一齐哀求饶命。
“大将军,此事和我们无关,这些都是稍芬所为,勾结大食也是他所为,都不是我们的本意,求大将饶命!”
其他九人也知大势已去,心中都充满了绝望,但他们却没有一人求饶,都垂头不语。
李庆安冷冷地望着他们,一言不发,不多时,白孝德大喊道:“大将军,抓住了!”
只见十几名士兵揪着脸色惨白的康国国王稍芬和大食特使赛义夫从外面而来,他们躲在地道中,被唐军放烟熏出,刚出地面便被守候在地道出口的唐军抓住了。
其他人见他们二人私逃,皆对他俩怒目而视,‘扑通!’一声,稍芬跪倒在李庆安面前,磕头求饶道:“大将军,我不知道你已到河中,我一时糊涂,求将军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李庆安不睬他,他马鞭一指赛义夫,问道:“你就是阿布.穆斯林的特使?”
赛义夫昂头一言不发,李庆安冷笑一声,马鞭一指,“把他人头砍下!”
立刻冲上来几名唐军,将赛义夫摁倒在地,刀放在他脖子上。
“你不求饶吗?”李庆安道。
赛义夫眼一闭,咬紧了嘴唇,李庆安冷哼一声,一挥马鞭,“砍了!”
一名唐军大汉猛地挥刀剁下,只听一声惨叫,赛义夫的人头被剁下,血从脖腔中喷出,喷了旁边稍芬一头一脸,他吓得‘嗷!’地一声大叫,昏死过去,李庆安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下令道:“将这些人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士兵们如狼似虎,将他们拖了下去,三个国王连声哀求:“饶命啊!大将军饶命!”
这时,罗启明上前低声劝道:“不如把那九人留下,让他们投诚大唐。”
李庆安却坚决摇了摇头道:“当初我就是太软,对他们妥协,以致形成今日之祸,现在我绝不能再手软,对这些死硬份子,要用最强硬的手段,断绝后患。”
他一回头,厉声喝道:“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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