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自从接到蒋百里转发的电报之后,一直在筹划南下之事。
只是南方督军共商大会的消息越闹越凶,早已经在北洋内部引起不小的震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总统府对他的“管制”加强了不少。每当入夜之后不准轻易出门,就算在青云阁过夜也会有人盯梢。
蔡锷心里很清楚,南方的气势已经有十足的威胁,绝不能再让南方增长气焰。而他这几个月与南方的电报虽然经过加密,可北洋『政府』不能查出电报内容,最起码也能查出电报的来头,用基础的逻辑都能推测出自己的意图。
正因为如此,这几天让他感到很苦恼,自己竟然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抽身,而唐继尧已经把南方督军共商大会的时间告诉了自己。
或许他可以不必斤斤计较准时抵达广州,可一旦督军大会召开,自己有很多想法想要借助大会抒发出来却错失机会,同时在那之后北方的反应一定会更加严厉,再想走就是难上加难了。他试想过用东渡日本看病为借口,可是从去年开始自己一直在调理身子,早年积弱已久的病症竟有所好转,只怕这个借口不足以说动袁世凯,反而还会让袁世凯更加警觉。【】1908大军阀556
这天夜里,蔡锷从青云阁出来,带着郁闷的心情准备返回寓所。
上了车,忽然闻到车内有一股卷烟味道,他心头的郁闷马上化作怒气爆发了出来,冲着驾驶座上呵斥道:“都过去一年多了,你不记得我戒了烟吗?谁借你的够胆在这里抽烟的!”
司机愣了愣,赶紧把手里的烟头丢出了车窗外,回过头连忙道歉:“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小的.........小的一时给忘了,该死该死。”
蔡锷看了这司机一眼,发现对方竟不是下午送自己来青云阁的小李,忙问道:“你是何人,我的司机李文金呢?”他懊恼的更厉害,以为是总统府故意支开自己所有亲信,改派新面孔来监视自己。
那司机憨厚的笑了笑,解释道:“李哥儿的母亲下午突然进医院,所以到侍从处告了一天假,那边就派小的过来顶班。李哥儿有交代过将军您不爱烟味,这不,小的一时贪嘴竟忘记了,小的一定记住教训,绝不敢再有下一次。”
蔡锷冷冷的“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没有下一次?回去跟你的主子说,我只要原来的司机,别以为找个借口我就能被糊弄过去。”
司机赶紧说道:“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小的今天真的是来顶班,上面说明儿个我就调回原职,李哥儿还是会回来帮将军开车的。将军千万不要多想。”
蔡锷也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冷森森的吩咐了一句:“开车罢!”
司机发动了轿车,沿着胡同街道开了出去。
在胡同门口等候多时的另外一辆轿车也发动了起来,紧紧尾随在其后。
蔡锷只回头瞥了一眼,马上就认出这辆轿车是总统府派来监视自己的人,都跟了自己两个多月了,就算闭着眼睛单听车轮声音都能认出来。他暗暗叹了一口气,心头又一次烦躁不堪起来,索『性』闭上了眼睛养神。
也不知道轿车行驶了多久,蔡锷觉得比平日返回的路程要远了不少,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还没有到寓所。他睁开了眼睛,侧目看了看窗外,好不容易看清楚外面的路况,突然发现早已经开过自己寓所的街道了。
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连忙对司机喝问道:“你这是要开到哪里去?”
司机略略回过头看,对方先前憨厚胆小的模样一扫全无,换上一副精明冷酷的脸『色』。他简洁明了的吐出了两个字:“南边。”
蔡锷大吃一惊,又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一边问着,一边又扭转过头透过后车窗望去,竟发现总统府派来盯梢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司机淡然的一笑,说道:“将军放心吧,那些尾巴已经被我们使了障眼法,这会儿还以为您已经回寓所休息了。在南大胡同门口时我们的人挡住他们一会儿,之后到转弯路口特意安排了一辆跟您的座驾一模一样的车,连车牌号码、窗帘颜『色』都一样,里面坐着的人也经过了化妆,黑夜里很难分辨出来的。”
蔡锷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次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司机没有回头,镇定的说道:“小人特奉吴巡阅使之命,来接蔡将军南下共商大事。今晚就走,天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商船,是德国公使馆专门安排的大船,享有外交豁免权的那种,上了船就万无一失了。”
蔡锷听到“吴绍霆”的名字,一时恍惚不定,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吴绍霆隔着十万八千里从南方派人来掩护自己,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他叹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正所谓既来之则,自己也巴不得早点离开北京,唯一无奈的是自己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去,袁世凯会做何感想呢?【】1908大军阀556
大总统.........唉!这是命啊!他暗暗的发出了一声感叹,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忧郁。
“你们吴荣武是如何知道我要南下的?”过了一会儿,蔡锷向司机问了道,他的语气很沉缓,仿佛是遇事不惊,又仿佛是疲惫无力。
“将军,等到了南边您自然会清楚的。今晚还要连夜赶路到天津去,您最好还是先歇息一会儿。”司机不动声『色』的说道。
蔡锷索『性』不再多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然而脑海里却是一副波涛巨浪的景象,所有思绪就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从大革命到北上,从袁世凯到国防理想,从对北洋『政府』失望再到今天的背弃离去,似乎这前半生发生了许许多多事情,遇到过许许多多的变数,可到头来竟如同睁眼闭眼之间短暂,又如同什么事都未曾改变!
轿车驶出城外,又换乘了马车继续赶往天津。马车是早已准备好的,这里又多了几个人陪护着蔡锷。蔡锷什么话都没说,听从着这些人安排行事。
直到凌晨时分终于来到天津码头,远远望去在国际港口停泊着一艘大型商船,上面悬挂着德意志帝国的国旗,码头上灯火通明,到处可见忙碌的人影,工人和水手们正在坐着之前的最后准备。
马车直接停在了港口外面,大门口有几个穿便装的人正守在哪里,旁边还有两名扛着步枪的德国士兵。看到马车过来时,这几个穿便装的人马上迎上前去。
蔡锷从马车里下来,等着两边交涉几句,然后这些人就簇拥着他向码头走了过去。
经过德国士兵时,为首的一人还用德语打了招呼,德国士兵看了一眼蔡锷,然后转身在前面带路。一直来到商船停泊的岸边,只见连接商船的塔桥上正走下来一个人影,借着商船上的背光灯火,竟然发现此人的左手小臂空『荡』『荡』的,似乎是一个独臂人。
“松坡将军,别来无恙,在下又与您见面了。”那人从塔桥上走了下来,蔡锷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对方只有一只手臂,再仔细的一看,这独臂人十分眼熟,原来正是去年跟着吴绍霆一起出现在青云阁的护卫队长。
“一年不见,你变化可真大。”蔡锷一语双关的说道。
“呵呵,”王云满不在乎的抖了抖自己左边的空袖子,说道,“在下先自我解释,在下王云,东南沿海巡阅使署衙特勤处负责任,这次特奉吴将军之命前来迎候松坡将军。不知松坡将军一路上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明示,在下一定好好教训这些小的。”
“有劳挂记了,不过是闲碎小事,不足挂齿。”蔡锷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那好,请松坡将军上船,商船上已经预留了上房。”王云闪过身,用唯一的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蔡锷叹了一口气,迈步走上了塔桥。就在经过塔桥中间时,他脚步突然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向北方望了过去,凌晨时分的天『色』依然漆黑一片,整个北方似乎看不到一点光明。他在心里发出了在北方的最后一声感叹:大总统,这天下终归不能由你来平定............
王云带着手下跟着走了上去,看见蔡锷脸『色』呆滞,他不禁问了道:“松坡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吗?哦,对了,船上还有一人正等着将军呢。”
蔡锷怔了怔,反问道:“什么人?”
王云神秘一笑:“您上了船之后就知道了。相信有此人陪同将军身边,将军此行断然再无任何牵挂的!”
蔡锷不再多问,一边寻思着究竟是什么人,一边加快步伐上了船。
来到甲板,这里等候了一名身穿德**官礼服的洋人。
王云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德国公使馆一等海军武官maximilian少校。少校先生,这位就是我中华民国最年轻的上将军、大名鼎鼎的蔡松坡阁下。”
maximilian少校对蔡锷『露』出一个笑容,很客气的伸出手握了握,用生疏的中文说道:“蔡将军的大名,早已久仰,见到你真的很高兴!”【】1908大军阀556
蔡锷勉强的寒暄了几句。
王云对蔡锷的说道:“这次多亏了maximilian少校安排这艘商船,要不然将军此番南下可要多吃一些苦头,换乘好几样交通工具了。”
海军少校说道:“这艘船还有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才会启程,不过你们请放心,这样你们上了这艘船,没有我们公使馆的允许,北洋『政府』是无权搜查的。餐厅在二楼,正在准备早餐,几位若有需要请随意。”
王云客气的说道:“太感谢少校阁下的热情。”
就在这时,靠近甲板的船舱大门忽然跑出了一个纤细的人影,向这边急切的询问了道:“将军已经到了吗?”
蔡锷听到这声音,心头一跳,立刻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小凤仙?”
甲板那边的人影赶紧迎了过来:“将军?您可安好?”
蔡锷同样也迎了上去,紧紧的抓住了小凤仙的手,感叹的道:“我自然安好。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昨天晚上才刚刚从青云阁出来,你怎么会比我先到?”
小凤仙带着幸福和感动,笑着说道:“昨日将军离开青云阁之后,他们马上就找到了奴家,说是将军您的部下,要来带奴家离开北京。虽然奴家很害怕也很怀疑,可直觉感到一定不会有错,所以就跟着他们出来了。昨晚赶上了一列深夜的火车,听他们说将军是乘马车到天津,所以要比将军快一些。”
蔡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感慨万千的说道:“原来是这样。”
德国少校看着这一幕,呵呵笑着对王云说道:“真是让人感动啊,相信这样的结局足以令人皆大欢喜了。”
王云点了点头说道:“希望如此。”
德国少校拍了拍王云的肩膀,轻松的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去舰桥那边跟船长谈一谈的话。回头见!”
德国少校离开之后,王云站在船舷边看着蔡锷和小凤仙,先前愉快的脸『色』渐渐消失,一种忧虑之『色』跃然纸上。
站在王云身后的一名手下察觉出了异样,上前一步问了道:“王大人,您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不好看,难道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王云叹了一口气,郁闷的摇了摇头,说道:“该做的都做完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到了广州该怎么办。这位小凤仙可是咱们吴将军的旧相识呀!”
手下们一时『迷』『惑』起来,不知道王云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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