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般的光点汇聚成的螺旋状纽带引领着余哲森和时心前进,二人很快来到了能源工厂四号车间的主任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隐约能闻到一股咖啡的醇香从房间内飘出来。
“光带到了这里就不再延伸了。”余哲森用手触摸光带的尽头。
“看来引导也到此为止了,这里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吗?”时心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整条光带顿时如同光粒子分解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余哲森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所以刚才这条引导的光带也是你做的?”
“是因果律预测的力量,你就当作命运的指引吧。”时心耸了耸肩。
“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进去吗?”余哲森有些迟疑地打量着前方半掩着门的办公室。
此言话音未落,办公室内就传来了一个男人卑微的哀求声:“邢主任,求您了,让我继续在厂里干下去吧。”
余哲森和时心彼此对视,心有灵犀地一同蹑手蹑脚地往前靠近了几步,以便于能够更清晰地偷听办公室内的对话。
那个发出哀求声音的男人继续说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邢主任,我会努力干好的,请您发发慈悲,不要赶我走。”
几秒钟后,办公室里响起了另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老瞿啊,我明白你有困难,但厂里有明确规定,不能聘用患有异能基因病的工人。前几天市里刚下了文件,要严查各家工厂带病上岗的情况,上头盯得紧,我夹在中间也是没办法。”
“主任,我保证自己的病情不会影响工作的,您就通融通融,让我再干一阵子吧,哪怕一两个月也好……”
“哎呀,老瞿,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你这个病不是严重不严重的问题,上头说了不让患病的员工继续在厂里工作!”
“可是……”
“什么可是,没有可是。我要是给你通融了,将来上头查下来我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就你需要养家糊口,难道我就不用养家糊口吗?”邢主任的耐心渐渐耗尽,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重。
办公室内一下子沉静了下来,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
余哲森神情凝重地听着,他已经知道此时在办公室哀求上级想要保住工作的人是瞿北辰的父亲瞿望景,虽然早就知道这是个可怜人,但在意识世界中亲身见证瞿望景失去工作的绝望情景还是让他心里堵得难受。
时心仿佛感受到了余哲森沉重的心境,主动拉了拉他的手,用安何的语气轻声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要太在意。”
余哲森点了点头,又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了邢主任说话的声音。
经过了一阵子的沉默,邢主任似乎重新冷静了下来,只听他用缓和一些的语气对瞿望景说道:“老瞿,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实在是有自己的难处。这些是我个人的一点积蓄,请你收下。”
“不不,这怎么行呢……”
“拿着吧,去找个好一点的专家医生看看,要是你这病有希望治好,厂里的岗位我帮你留着。”
“邢主任,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别提了别提了,我也只能帮你这些。”
余哲森不忍再听下去了,主动转身准备离开。可是他一回头就愣住了,因为发现一个少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少年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红通通的眼睛死死盯着办公室的门。
不一会儿,那扇半掩的门打开了,瞿望景十分颓唐地从里头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
“那个时候电子手环和公民铁穹点数账户还没有普及,旧时代流传下来的纸质货币还在使用。”时心说,“这些放到现在都算得上是有收藏价值的古董了。”
“所以信封里装的是钱吧。”余哲森接话道,“看起来塞满了,不知道能有多少。”
“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不少,但在那个时候想要治疗异能基因病,这点资金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时心的话揭露了残酷的现实,瞿望景根本没有希望治好自己的病,邢主任所谓的让他先把病看好再回来工作的许诺也只不过是美好的一厢情愿罢了。
以后来人的视角来看,哪怕是到了余哲森所生活的这个时间点,异能基因病依然是困扰着铁穹公民、影响健康的一大疑难杂症。
他无法不联想到于清雪,和绝大多数健康的异能者相比,清雪是不幸的,甚至可以说她的遭遇是天妒英才。但和绝大多数不幸患上异能基因病却又无力治疗的底层挣扎者相比,清雪又是幸运的,她的才能被管理局看中,让她有了无条件定期获得芙洛拉稳定剂的待遇。
时心读到余哲森的想法后说道:“于小姐最大的幸运应该是先后遇到了姐姐和你,异能基因病折磨的是她的身体,但她真正需要得到救赎的是情感和灵魂。”
“我并不觉得自己有救赎什么人的能力。”余哲森自嘲地笑了一下,“好像我自己才是被帮助的那个,清雪帮我掩盖了异能的问题,省去了很多麻烦。除此以外我还从她身上学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你们都是问题儿童,一路走过来算是互相帮助吧。”时心说着露出狡黠的眼神,坏笑着调侃道:“还好我现在并不是用姐姐的模拟人格,否则一定会狠狠地吃醋的。”
“安何会对这个吃醋吗?”余哲森有点不太相信,“那她之前怎么还老是有种想撮合我们的意思……”
“姐姐可是个闷醋坛子,关于这一点你有机会问问吴小姐就知道了。”
“吴小姐……和小洺又有什么关系?”余哲森一头雾水,因为他并不知道当初在伊甸乐园号游轮上安何和吴小洺之间的互动。
时心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把这番话的来龙去脉向他解释清楚,而是继续说道:“她现在撮合你和于小姐,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你组成家庭养育后代了。”
“可是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余哲森的语气颇有些无奈,“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组建新家庭什么的根本就是个形式而已。至于生儿育女什么的……我现在还没这方面的概念,退一万步说哪怕以后收养一个也没问题。”
时心顺着他的话发散思维:“有道理,而且都这个时代了,我觉得吧儿女的种族也不要限制得太死,像我这样的全能天才人工智能女儿不好吗?即便管理局想要抹去‘父亲大人’的存在,我也能把他在研究领域的伟大成就传承下去。”
这种听起来不着边际的发言却让余哲森很受启发,他心中茅塞顿开——对啊,既然自己能够接受以光灵体形态依附在仿生人身上的安何,那么将来和安何一起整一个仿生人儿女不也挺好的?就像之前他们联手为刑天重工开发新的仿生人女仆产品一样,携手dIY一个仿生人小孩难道就不如真正的生物式繁衍后代吗?
何况这样的“孩子”还不会有任何异能基因上的风险,不像眼前的瞿家父子……
在余哲森的注视下,瞿望景揽住了儿子的肩膀将其靠在自己身上,父子二人无言地彼此依偎了许久,随后一同朝离开车间的侧门蹒跚行去。
车间流水线上的工人们仿佛机器一样忙碌着,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瞿望景的离开,就算偶尔有人抬头注意到那对沮丧绝望的父子,也只是匆匆一瞥漠不关心。
在他们即将离开车间之际,余哲森看到少年瞿北辰回头朝自己望了一眼。
他被少年的眼神震住了,因为很难想象能从一个比小炎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的眼中看到那么复杂的情感。
如果单独列举,余哲森估计自己可能可以说出十几个词汇描述那少年眼神中的情绪,但将其都概括到一起,便是对这个世界的愤恨和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