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姐姐所言不虚。”袅舞亦在旁苦心劝道:“咱们皆是一同入宫的好姐妹,自该好生相处才是。想来朱侍巾并无它意,懿贵人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浅蓝色的齐腰绫裙蔓延出一片如天空般清澈的宽广阔达来,令人耳目清新。
“你们这是在指责我无理取闹了?”懿贵人顿蹙蛾眉,细长眼眸含薄红,锦缎衣裙上的纷扬紫菊亦带上了恼怒之色。
我心中无奈,暗暗叹一口气。
“不敢,贵人身居高位,怎会与小小侍巾斤斤计较。妹妹此言——”敛敏缓缓微笑,语气柔和温韵,襦裙的青色仿佛如秋日的凉风一般繁衍开来,“不过为贵人名声着想。妍贵人亦是看在一同入宫的情分上方劝解贵人。”话虽不多却字字珠玑。
“敏姐姐所言甚是,还请贵人放朱妹妹一马。”终于瞧出端倪的婺藕此时也在旁福身行礼道。
“如此说来——”懿贵人重‘哼’一声,冰眸冷扫我等一眼,怒道:“当真是我无理取闹了!”
“不敢。”敛敏赶紧缓下语气,婉转道:“还望贵人宽宏大量。”
“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是不知道我的厉害了。”懿贵人当着众人面厉喝尖声道:“铃兰!”
“奴婢在。”一道怯怯小声自懿贵人身后传出。一小内御哆嗦着走出,惶恐答应着,浑身微微颤巍。
“将她们全给我掌嘴。”懿贵人咬牙切齿,紧蹙柳眉。
“这——”铃兰登时呆愣住,惶恐瞧五人一眼,犹豫着望着懿贵人,双眼胆怯不知所措。
吾等对视一眼,皆安静默然,心内道:这小小内御倒有几分心思。她身份低微,怎能掌掴嫔御?哪怕懿贵人,纵身为靖端大长公主外孙女、淑慧县主,亦无权越过中宫,亲自施以刑罚。何况袅舞、敛敏与她同列,我的位分更在她之上。
冷场僵持之时,我微微使了眼色,资历深厚的倚华旋身而出,福身行礼,语气生硬,态度恭敬而一语中的,“懿贵人此举只怕不妥。若贵人当真怒不可忍,大可请霍绛姑姑做主或上报中宫,着实不宜亲自责罚。”
眼见自己被倚华一介小小内御训斥,懿贵人登时怒气冲天,拧眉欲斥,额间的红宝石菊花钿似熊熊燃起的怒火。
“懿贵人——”敛敏淡然一笑,语气冷静清冽,“倚华所言极是。若我未记错,低等嫔御犯错自有霍姑姑管教。若贵人心中实在不解气,以陛下嫡亲表妹的身份,中宫自会为贵人做主。纵使贵人出身皇亲国戚,御殿亦有御殿的规矩。贵人一无协理之权,二无帝后之令,如此贸然惩处,着实不妥,还望贵人三思。”语气谦虚而自矜。
懿贵人瞪目而视,紧抿红唇,眼中直欲冒出火来,蔓延至深紫色衣裙之上。如此怒火中烧之态,显见素日于闺阁之内便骄横跋扈至极。
在旁的婺藕见状不对,亦诚心恳求道:“懿贵人,敏姐姐所言甚是。纵使贵人难平心中沟壑,亦不该擅自惩处。册封旨意下达时,懿贵人已是佼佼者,为众人所瞩目。若此时传出绯闻,着实得不偿失,还请懿贵人明鉴。”言毕,深行一礼。
婺藕一番话婉转而深刻、含蓄而清醒,懿贵人她再愚笨亦明白自己不该教人这般轻易抓住把柄。何况,还有位分在她之上的我在场。若她可随意责罚朱侍巾,我亦可责罚她。
低眉沉思半刻,懿贵人只得恶狠狠瞪几人一眼,强自平和神情,叫人瞧不出丝毫胆怯,只咬牙对朱侍巾恨恨道,瑰容颇气愤不平,“既如此,那我暂且放你一马。若有下回,定不轻饶。”言毕,甩袖转身,径直离去。
眼见她远去,朱侍巾涕零道谢,“多谢二位姐姐出手相助。”
“咱们姐妹一同入宫,理应互相帮衬。你说呢,敏姐姐。”婺藕快人快语,笑着看向敛敏。
“此言有理。只是今日这般情状看来,懿贵人她心胸狭小,睚眦必报。”敛敏望着懿贵人远去的身影惴惴不安,担忧道:“朱妹妹不曾得罪她,她尚且如此刁难,现下咱们惹着了她,只怕日后——”言论间,与袅舞互换了一个眼色。
“这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倒是清歌身边这位内御,胆量大,亦机灵得很。”婺藕看着倚华,笑夸一句,连带杨妃色宫装上的苏绣海棠,亦格外鲜嫩娇俏。
倚华面色不改,行礼道谢,“奴婢倚华,多谢申顺容夸赞。”
袅舞在旁含笑解释道:“倚华乃清歌身边掌事内御,自然机敏非凡。”
“倒难为了这丫头,竟有如此胆色见识。”敛敏亦颇为赞赏。
我笑道:“倚华资历深,自然有些本事。”顿了顿,对倚华继续道:“让你当个掌事内御亦名副其实。”
“谢主子夸赞。”倚华受赞,谦和道。
吾等笑容如百花,艳丽弥漫,似芙蓉娇面暖心波,海棠春光乍泄怜,融融景漾无尽,道明百合花香醉四点。
适应了御殿日常作息与各宫室所在,便可觐见嫔御。唯有觐见过阖宫嫔御,样貌为诸妃所知,方可打造绿头牌,安排侍寝。
八月初三,我破晓起身,精细梳妆,只择一对缠金丝雕芙蓉南海明珠银簪左右插于朝云近香髻上,金灿银柔,光彩夺目,一把鹦鹉绿珠花塞于髻间,碧润圆翠,碧色翠华;一袭柳黄芙蓉织金缀米珠湘绣鲛绡齐腰宫装,花丛间以点点明光细碎真珠点缀,愈加显出腰肢柔软如柳芽儿,浑然一副寻常华彩嫔御模样,依旧泯然众人。
换装毕,目光一转,瞥见莺月面色疑惑,欲言又止,倚华眼露赞许,便特特含笑道:“倚华,有话不妨直言。”
“奴婢愚笨,不知主子心中所想,倒是半月前早早腌制了一种新蜜饯,只盼主子今日晨省后夸一句惊喜。”
我心下满意点头,“此话甚合我意。”言毕,相视一笑,只余莺月迷茫糊涂。
眼下,因着我不过低阶宫嫔,非一宫主位,不得坐肩舆或轿辇,便搭着倚华、莺月的手悠悠缓步至凤仪宫。
出嘉德宫仪门右折西行,自合欢林入绿玉谷,花色新奇而碧如翡翠,粉绿如青豆之嫩绿,尽显清华之姿,国色风韵,再沿手抄游廊北上,只见碧枝苍琼,霜罗香蕊,秋风露凉,兰草膏腻,丹鹤舞仪,岸边柳丝青青,翠意葱葱,沧池烟波袅袅,涟漪荡荡,假山石上绿枝蔓蔓,苍凉蔓延,远处十二曲白玉栏杆金洁烁光,明净如洗。秋色美景数不清,如一卷画轴平铺于眼前,绚烂瑰丽,无边无际。
莺月两眼发直,连连称赞;倚华则面色淡淡,司空见惯。
我无心理会,只漫步思索着:若能在这御殿占据一席之地,便有无数机会欣赏这汇集了明昭国所有花草的上林苑,何须急于一时?得到帝王宠爱、于御殿有一席之地方是当务之急。
沿星月宫西游廊北上约莫一刻钟,旭日晓晓东方处,‘凤仪宫’三个赤金大字以正楷于朱漆匾额上写就,金粉之色描啸龙、雕鸣凤,辉煌金碧兼龙之九子镇守,祥祎福祜,昭示中宫独尊,至贵无双,仪门小叶紫檀制。
宫殿西北漾着太液池,水色随风澹淡,涟漪与波摇荡,蜀石黄碝,水玉磊砢,采色澔汗,藂积乎其中,一入夏季满池白莲如云霜,菖蒲与荷叶在旁,仿若一盏盏羊脂玉灯以莲花模样浮在水面,碧色莲蓬上小圆凸起且多了几丝幽幽荷香,俏丽婀娜,滟滟多姿;东北临着龙颈池,寻日里烟波微荡,轻软无限,春日里杨柳依依,映出水面碧色如翠,兼之柳絮漫天纷飞,愈加春意漫漫。
东南一片凤羽池如镜平和,取一股清泉入明渠潺接入凤仪宫内,与西北太液池相连,流经巧制鎏金大紫铜炉,冬日里熏得中宫浴池玉碧泉如温泉般云蒸雾绕。
凤羽池中,红莲漫华,‘朱莲燃池’堪称御殿首冲美景。当日高祖圣旨一下,花匠无敢懈怠,每岁夏至便培出一新品,至今已有半百品种,唯火光延池、遍洒赤珠二词可描述。
凤仪宫遥遥在望,我扔了柳条上前,待内御传过,便入仪门。
宫内,八凤琉璃照壁迎面而来,北面雕鸳鸯戏荷,南面雕凤戏牡丹,祥云五彩,瑞麟漫空;宫内龙凤和玺彩绘,双凤昭富平板枋下,枋心大额青地绘龙,小额绿地绘凤;藻头大额画龙,绿楞线配绿盒,小额画凤,青楞线配青盒;朱红地、绿楞线垫板两端向中对画行龙,箍头上红下绿,插梁头上绿凤下青凤;五色草雀替上头,绿地工王云压斗枋,斗拱板上绘双坐龙;汉白玉雕牡丹纹麒麟献宝抱鼓石座,鼓面浮雕五凤绕云,鼓顶一只鸣凤朝凰,镂牡丹压顶。
殿外五彩精华,龙凤和鸣,铿锵伉俪,如云烟仙境。殿前设“光明盛昌”照壁,台基下铜凤、铜鹤、铜炉各一对分列左右。殿脊上数条五彩琉璃瓦歇山顶整齐并排,娇辉生虹。红墙以椒和泥抹漆,时刻弥漫暖意椒香,四面八方漫出宫内庭外。
宫内遍植黄金凤,此花绽放之时火焰连天,犹如明凤振翅飞翔,遨游九天,终年开放,生生不息,故而‘金华漫云’居御殿三等美景。
过了仪门行三射之地,便是椒房殿大门。阶前两盏朱漆雕牡丹小叶紫檀四面宫灯,殿门五面阔,前后出廊,镂雕凤舞九天图案,格外庄严肃穆,既有训诫之用,亦与中宫端重相称。
跨过门槛,迎面“有容德大”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