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牵扯上珠宝财物,我微微一笑,当即吩咐道:“你且将一应财物尽数取来,与我得到恩赏的名单一一对比,自然知晓你所言是否属实。”
施颜吓得面色惨白如雪,顿时慌张起来,断断续续道:“这,这,这些财物已经被奴才变卖给其它宫人了。婉嫔主子,您这一下要一一对比,”施颜面容心虚至极,“你这可算是难为奴才了。”
觑一眼上头的皇帝,只见其盯着施颜,微微蹙眉,我心下淌出微微庆幸。
墨美人得意洋洋道:“是啊,婉嫔。施颜既然要卖你贿赂的那些珠宝,自然不会记得这偌大的一笔财物卖给了何人。”
我瞥一眼墨美人,继续对施颜冷笑道:“是么,那就请平日里与你相好的宫人、德昌宫小厨房的管事——莲华亲自来一趟,看看近几日你的手头是否阔绰起来。如何?”
“这,这,这······”施颜的额上冒出几滴冷汗,仿佛如何擦拭都擦不尽。
他此番举动倒顿时令皇帝眼中的疑窦浅薄了不少,对我的清白信了几分。
“陛下,可否传莲华姑娘入殿?”我回奏道。
“人证物证俱在,婉嫔何必如此拖延时间?”眼见事态有变,墨美人乜了我一眼,玉容娇娇,抱怨道:“事实已然如此,早些认罪岂不妥当?省得叫咱们这些姐妹久坐乏力。”
敛敏见状,甚是不悦,紧紧皱眉。袅舞与婺藕亦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言。
然则,觑着皇帝脸色,秦敛大叫一声,“传莲华上殿。”底气十足。
随着时刻的延去,眼见施颜脸上出的冷汗愈来愈多,我使一个眼色,倚华当即行礼,悄悄走出椒房殿,继而戍守仪门的侍卫高喊一句,“莲华姑娘到。”
“陛下饶命,婉嫔饶命。”闻得莲华已到,寂静的椒房殿内登时爆发出施颜的哭喊声,跪爬过来,一个劲儿在帝后、我面前叩头,哭泣流涕道:“求婉嫔饶命,奴才原名便是施颜,因是侯昭媛母家买来的家仆,便改名侯颜。后为着奴才行事谨慎妥帖,墨美人入选御殿后,侯昭媛便特特吩咐奴才近身伺候墨美人,孰料最后竟是入了德昌宫。这一切皆是侯昭媛、墨美人吩咐奴才做的,若是奴才不照做,奴才的家人便会,便会······还请陛下饶命,婉嫔饶命,奴才实在情非得已。”
闻得此言,墨美人仿若晴天霹雳,登时气得脸色涨红如火烧,径直冲上前,‘咣’的一声,狠狠扇了施颜一个耳光,“胡说八道,你不过一介小小内侍,竟敢如此污蔑我与侯姐姐。”
心头有几分信服的姝贵嫔难以置信地转向墨美人,眼眸含泪,身姿摇摇欲坠似弱柳浮萍。
眼见事已至此,我回望皇帝,无可奈何道:“陛下,事已至此,看来非得传召侯昭媛查问一番才好。”
冷眼旁观半日,柔嫔在一旁悄无声息道:“陛下,此事既然已牵涉进侯昭媛,若不传召侯昭媛仔细盘问,只怕这嫌疑终究难洗清了。”
侯昭媛为着当日皇帝的旨意,慢怠御赐之物,被去了绿头牌半载,自此一味地躲在云阳宫,不复外出。当日探视陆氏之时,亦是墨美人与琽妃二人而已,不见侯昭媛的身影。
柔嫔此话,算是分离了我的嫌疑,将诸妃的目光转移到侯昭媛身上,倒叫我心生几分感激。
敛敏、袅舞三人亦纷纷行礼道:“妾妃恳请陛下传召侯昭媛前来对质,以证清白。”
思忖不过片刻,眼见中宫亦忍不住如此劝慰,皇帝当即吩咐秦敛,“传侯昭媛。”
一炷香后,想是侯昭媛在来的路上听了秦敛的解释,心下早已了然椒房殿内一应事宜,故而一现身,便面色坦然地行礼道:“妾妃参见陛下。”
多日来的璧门不出,数月来的自省,令侯昭媛周身弥漫出一股冷静而平和的气息,仿佛月出春涧一般恬静柔顺,多了几分柔嫔的安宁。看来,这一番禁足已然在侯昭媛身上见效。
“昭媛,你可知晓此番朕为何传唤你入凤仪宫?”皇帝望着侯昭媛的眼色捉摸不定,看似在怀疑,却又不忍质疑侯昭媛一般,带着不舍与疑窦。
“回禀陛下,在来的路上秦内侍已然尽数将方才发生之事告知妾妃。妾妃晓得。”侯昭媛神态自若道,语气波澜不惊,毫不为所动,一副变了心性的模样,倒叫人心头消磨了几分疑虑。
“既如此,还请侯昭媛亲自解释一番:施颜兄弟俩可是侯府亲自送选入宫的内侍?”眼见侯昭媛面色坦然,我心下固然起疑,到底不曾显露于色,只一味询问,语气平淡无奇,看不出波澜。
“这是自然。”侯昭媛身着一袭花青色金银丝蜀绣石榴纹韬文锦絮衣宫装,腰间只一条羊脂玉佩压裙,固然石榴纹依旧以金丝银线刺绣而成,色泽看似尊贵,到底不如得意之时的华丽繁复,配上簪于单螺髻之上的镂空石榴红珊瑚南海珠花,清简不失瑰丽之下,显出几丝安分守己来,入座后,转向我,面容毫无愧疚之色,坦然承认道:“施颜他们兄弟俩确系本宫母家选中入御殿的。”
“既是娘娘母家送入宫,为何被昭媛娘娘送去服侍墨美人后,偏偏任职德昌宫?”我婉转询问道,将话题转向众人显见疑惑之处。
“本宫当日原本打算送施颜亲去服侍墨美人,孰料当中出了差错,施颜这才进了德昌宫小厨房。”不自在地抿了抿嘴,面色微微涨红,连带着衣裙上的石榴花亦开出鲜嫩一般的色彩,侯昭媛语气微带生硬,恍若刺绣的折枝图案,显见自己亦无法说服自己。
“敢问姝贵嫔,施颜任职德昌宫之日起,娘娘可知施颜来自云阳宫?”我转向姝贵嫔,细细问道。
“那段时日本宫缠绵病榻,并不知晓。首领内御莲华为着照顾本宫,德昌宫内一应事宜亦不曾十分留心。”姝贵嫔身上的一袭淡蓝色七彩湘绣荷花图案的蜀绨絮衣宫装,身子单薄无力而纤细瘦弱,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可倒奇了。昭媛娘娘备受陛下宠爱,娘娘吩咐下去的事,六尚二十四司如何会不抓紧办好?娘娘,此话可有些不通啊。”对照着侯昭媛的话思量了片刻,心头有了主意,我嘴角蔓延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带着腊月数九寒天的冷意,缓缓逼近与我对视的侯昭媛。
“婉嫔此言不假。然则本宫家世如何,中宫再清楚不过。”对上我凛冽含冰的面容,侯昭媛微微错愕,随即自若安然起来,与上首中宫相对,“御殿之权从未落在妾妃手中,妾妃纵然深受陛下宠爱,如何可以随心所欲?何况,自中宫有孕以来,大权下放琽妃,纵使中宫欲增减几丝,亦需回明琽妃方可,遑论妾妃了。”
花青色金银丝蜀绣石榴纹宫装随着侯昭媛的脸色,变得愈加深沉,恍若寒冷的冬夜星空中漆黑一片的晦暗不明,似被一层层的忧愁与无奈涂抹上去,叫人看了心思沉重,甚是不安。
顿了顿,侯昭媛转向我,冷冷嗤一声道:“纵使本宫深受皇恩,婉嫔自该明白是非人最不缺是非事之理。自受陛下恩宠以来,婉嫔受了多少明枪暗算?你不过入御殿数月而已,便已然如此。本宫这些年所经历的,想来自不必说。有婉嫔你在前,旁人如何还有精神顾得上本宫?何况自中宫有孕以来,陛下心心念念的便是嫡子,琽妃手握大权亦时刻关怀嫡子降生一事,本宫何敢为此等小事惊扰琽妃?”
“娘娘所念甚是。然则如今这小小的偏差,却牵连娘娘至此,只怕此事系娘娘意料不到的。”顺着侯昭媛的话,我应承下来,继而委婉提出,“原本安排服侍墨美人的亲信却转而服侍姝贵嫔,只怕于娘娘而言,多了几分好处亦未可知。”趁着墨美人与侯昭媛的脸色尚未变化,我又紧随问道:“只不知娘娘何时知晓施颜入了德昌宫?”
微微转眸,细细回想一番,侯昭媛开口,缓缓道:“施颜任职德昌宫小厨房之后,六尚二十四司曾特来请罪。本宫思量着姝贵嫔为人和睦,便不当回事。何况,琽妃受中宫之令,安排在墨美人身边伺候的人已然足够,故而不曾深究。”
侯昭媛一番话,愈加显得自己如一张近乎透明的宣纸,自狂风暴雨之中,纷飞于天地,被撕扯而显得破碎不堪,毫无说服力。椒房殿诸妃,眼见如此,只怕个个尽皆认为此事乃侯昭媛特意为之,假借送人伺候墨美人为由,将施颜安插进德昌宫,充作内奸。
“若施颜安排在其它宫便罢,可偏偏施颜却是进了德昌宫。娘娘此举,叫有心人想来,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何况,施颜的举止言行着实令人起疑。”我的目光重新汇聚在施颜的身上,“施颜先道我贿赂他介意谋害姝贵嫔。而后又道自己受了侯昭媛与墨美人的吩咐这才如此说法,命你谋害姝贵嫔与嘉慎帝姬,并以贿赂珠宝之名嫁祸于我。如此一来,只怕所言非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