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当即蹙眉,却掩饰着,温和问道:“好端端的怎会干呕?”
“回父皇话,此乃儿臣数月来脾胃不和所致。”稚奴惶恐道。
我轻轻然拾起芙蓉红的鲛绡轻纱百褶裙,不动声色地走到稚奴身边道:“自妾妃初遇恭成殿下至今,殿下便是如此,且症状与日俱增。陛下,还是让恭成殿下先下去好生休养吧。”言毕,摸了摸稚奴光洁的额头,以示疼爱。
“也罢。”
“儿臣告辞。”恭成惴惴不安地看了我与姝贵嫔一眼,随即离去。
皇帝慈爱地瞧着稚奴,眼见秦敛将其领出椒房殿远去,方转向俞板,沉下面色,颇为凝重。
“回陛下,此乃毒物所致,已近十月有余。微臣眼下已开了温吞滋补的药方解毒。”俞板躬身回道。
皇帝眼眸幽深,夹有惊天|怒火,然则语气冷静,问我道:“林丽人可知何人下毒谋害?”
“回陛下,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冷静看向中宫。
“不知林丽人可有证据?”中宫与我冷阴对峙问道,毫不客气。
沉霁气极,委屈含泪,大声道:“林丽人,娘娘待你恩重如山,你怎可如此污蔑娘娘,落井下石!?”
“当初,中宫特地安排内侍咸黒照看恭成殿下饮食。陛下大可问问姝贵嫔,他到底何时对恭成殿下‘倍加关怀’。”我语气颇严肃道。
“回禀陛下,”眼见皇帝目光转至她身上,姝贵嫔瞧我一眼,起身颔首回道:“正是中秋之后。”
“仅凭俞御医并恭成二人所言,如何能断定此事乃本宫下令唆使咸黒?”中宫冰冷含肃,反问道。
“敢问娘娘,何人敢使唤您手下之人?”我反问道:“一来您位主中宫,使唤之人皆为熟人;二来陛下重视,能活动您跟前者,自是能人。恭成殿下由您抚养,自然唯知根知底者近身伺候;三来,为着您的家世、地位与身孕,何人敢在凤仪宫安插细作?”
“本宫身怀有孕,自然精神短些,何况琽妃能耐通天,焉知她不曾涉事其中。”中宫转向琽妃,眼色深深一道,意味深长道:“琽妃你至今无子,可算唯一遗憾。”
“中宫既如此思量,玎珞,你且将咸黒带来。”琽妃吩咐道,言毕,瞧着中宫,嘴角含一丝痛快冷笑。
待咸黒进殿请安,中宫抢在琽妃前头,沉着脸问道:“咸黒,你可知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回娘娘话,奴才晓得轻重。”咸黒黑溜溜的眼珠机灵一转,赶忙伏地磕头道,万分谦卑。
琽妃似蝴蝶一般轻笑道:“此话可有暗地勾结意味了。不明事理之人还以为娘娘此举乃光明正大地威胁呢。”
“天理昭昭,是与否,妹妹旁观便是。”中宫瞥一眼琽妃,依旧不失端庄,对咸黒问道:“咸黒,你且如实道来,本宫可曾一直命你照看恭成饮食?”
“回娘娘,正是。”咸黒瞥一眼姝贵嫔,底气不足道。
“那娘娘可有吩咐你暗中给恭成殿下下毒?”沉霁气愤不住道。
“下毒?”咸黒诧异瞧一眼沉霁,畏惧低头,万分踌躇,语气断断续续,低声成不了一句,“这······这······”
“还不快说!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眼见咸黒如此,沉霁愈加气愤,当即怒喝道。
“沉霁姑娘此言倒有几分逼供架势了。”琽妃轻然笑道:“本宫明白你为主着想,到底不该因此坏了礼数,叫旁人心疑硬逼着咸黒做伪供。咸黒,你且放心,有陛下与本宫在此,自会为你讨个公道,无人敢对你下毒手。”
咸黒低头一哆嗦,忙遍体颤抖道:“回禀陛下、娘娘,中宫早先不曾特意吩咐,但之后某一日却忽将奴才唤去椒房殿,吩咐奴才对恭成殿下饮食格外‘关照’,每日膳食中皆需加几分巴豆粉——”
俞板瞪大双眼,惊讶回道:“陛下,据微臣所知,巴豆辛热、有大毒,属热性泻药,可温肠泻积、逐水消胀、宿食积滞以及涤荡肠胃中沉寒。若无恙之人日日少量服食,则易致干呕、腹泻、上腹剧痛。”
礼贵姬亦觑着沉霁与中宫的脸色,目光颇畏惧,对皇帝怯怯道:“陛下,当日沉霁姑娘亦曾向妾妃问及巴豆有何功效。妾妃回道,若是肠胃痼冷,可用巴豆食疗,较药疗好些。”
“陛下,奴婢当日确曾请教过礼贵姬,不过用于药膳之上,从未谋害过恭成殿下。还请陛下明鉴。”沉霁当即狠命磕头,苦苦哀求,一壁又惊又怒地质问道:“咸黒,娘娘待你不薄,你怎敢如此泯灭良知,诬陷娘娘!?”
“陛下,妾妃只一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若妾妃当真意欲谋害恭成,岂非毁阴德、自作孽?彼时妾妃身怀六甲,万事皆以龙胎为先,何敢行此恶事。更甚者,以妾妃才智怎会出如此卑劣且低下之手段。何况服食巴豆粉后,立刻见效,如何能充当长期毒害之物?”眼见皇帝并未看着自己,目色落在虚空之中,仿佛忖度着什么,中宫几欲落泪,强忍着看着他,令人不禁心生怜悯,恍惚这不过一场陷害诬告。
“正因娘娘素来聪颖,是而无人将此事扯及娘娘身上。虽说无人可在凤仪宫行龌龊之举。然,有一人例外——正是娘娘自己。恭成殿下饮食向来只咸黒与汐霞等四位上媛经手,旁人无此良机涉事其中,至于见恭成殿下一面更无从谈起,自然您嫌疑至大。论及长期毒害,适才娘娘未听清咸黒所言,每日只几分巴豆粉么?”我款款道来,嘴角勾起一抹完美微笑。
“林丽人此言不假,可惜忘了一回事。”中宫眼见我倒戈,气极之下,逼出微微一笑,眸色颇暗暝深沉,凝含九天|怒气,语气幽幽阴阴,“姝贵嫔亦时时携吃食前来探望恭成。”
“姝贵嫔自宫嫔觐见与中秋晚宴那日后,身虚体弱至极,数月来不曾下床,何来探望一说?”此刻,我在旁淡淡一笑。
“人虽未来,身边的内御却隔三差五前来。”中宫冷冷瞥一眼姝贵嫔身旁的莲华。
“虽隔三差五前来,然则回回经查验方入内。娘娘若言恭成殿下乃姝贵嫔毒害,可暗指凤仪宫守卫戍守疏忽?”
中宫哑口无言,众人且畏且惧,且蔑且鄙。
我转至姝贵嫔,欠身行礼道:“实则,早先姝贵嫔您亦为中宫所害。”
姝贵嫔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问道:“林丽人此话何解?”
琽妃亦惊道,语气中一股兴奋与狂热难遏制,瞧我的眼眸亦通红起来,直欲烧上眉头,语气震惊,“此番中宫已犯下欺君、巫蛊、谋害皇嗣三大罪过。若林丽人所言属实,再牵累嫔御,只怕抄家满门、株连九族亦不为过!”
“不知姝贵嫔可还记得中秋那晚,汐霞亲领御医前来探视娘娘一事?”我问道。
琽妃身后,瑡玟垂头缩了缩身子,似颇嫌弃中宫假仁假义。琽妃亦换了坐姿,眉宇间尽是不顾。
“那夜汐霞一直与奴婢在一起,她从未领着御医往安仁殿探望过姝贵嫔,只往琉璃宫一趟,传话给陛下。”沉霁叫道,万分气恼,面色涨红,“林丽人纵要诬陷我家娘娘,亦该挑切实证据,此番信口雌黄,只怕早先那些话亦非属实。”
“是否属实还请陛下吩咐秦内侍率人将安仁殿所有守卫盘问一遍,看看到底是否如此。”我信誓旦旦道。
秦敛得了指令,赶忙走出椒房殿。
一眼望去,不知不觉间,夜幕已尽数悄然降临窗外,将整座御殿笼罩在一片水墨色的漆黑之中,不透一丝光亮。宫人纷纷上来掌灯,亮起数盏昏黄色的烛火,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凉与清冷。
椒房殿内一片寂静,无人吭声。
琽妃对中宫平和微笑道,笑容意味深长,“咱们且来用一用点心。当真难料这椒房殿,亦有三堂会审之时。”
中宫看着吾等,沉默不语,然则眼中满含杀机。
玎珞吩咐人将凤鲚汤端上来,娓娓道:“毗陵郡凤鲚有补气健脾、泻火解毒之功效,亦可治疗恶心欲吐,恭成殿下平日该多食些。只是我家娘娘碍于中宫尊位,不得时时探视,如今得知此事,眼见殿下身子被人残害成这样,连夜命人自毗陵郡快马加鞭送来了凤鲚,只为给殿下补身子。”言论间,端上一碗鱼汤,交由琽妃殷勤献与皇帝。
鱼肉雪白,似羊脂美玉润滑,汤汁鲜美,令人嗅之开胃,木耳润亮,入口嚼劲微足,芫荽清新,格外翠意。
皇帝瞧一眼,对琽妃微微点头,接过尝一口,随即吩咐人多多送些去凤凰殿。
我悠然浅尝一口,果真美味,一时忘却场景,由衷大赞道:“此鱼汤鲜美至极,肉质亦肥美无比。”
琽妃面容流光霁阳,愈加衬得中宫面如土色、憔悴斑驳,配了那句‘落地的凤凰不如鸡’。
待众人用完鱼汤,秦敛恰巧奔进殿内,气喘吁吁,躬身道:“回禀陛下,据查证,安仁殿所有守卫宫人皆可作证中秋那晚,汐霞确实亲领一御医入了安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