琽妃见此,冷冷道:“陛下,妾妃看来,墨美人需要的是好生休养,平心静气。”
皇帝眼见墨美人一心为真贵嫔,面露委屈之色,亦料到她不过是孩子心性,便不予谴责,只对真贵嫔和缓道:“真贵嫔,你受惊了,朕陪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如此,墨美人方罢休。
然而诸妃却遥遥闻得皇帝传来一句,“林昭仪舞姿过人,特赐凤尾绛绡霞彩云衣一件。”
须臾功夫,秦敛捧着一件衣裳出来,神采辉煌,金明璀璨,绣珠缀玉,华丽夺目。众人纷纷啧啧称奇,连墨美人亦格外嫉恨,毫无当日嚣张跋扈之态。
姝妃喜笑颜开,更甚于我,“恭喜妹妹,贺喜妹妹,凤尾绛绡霞彩云衣乃怀帝特命司衣以云丝金线、流云锦缝制成、赐予彼时的卜长贵妃——便是当今的太皇太后之物。据闻,此衣于日光下有七彩流光之效。当今陛下当初亲眼瞧见后,特往太皇太后处一借,命尚服局如法炮制一件方送还。妹妹容貌华美纯丽,穿着于身定如芙蓉仙子般光华夺目,美妙不可方言。”
“原来如此。”我面上喜不自胜,然心内似铁石沉下,深觉皇帝所赐过于恰好,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眼下只怕无数嫔御红了眼,皆艳羡此云衣。
入座时,不知为何,我忽觉身子发痒,步履重心失衡之下,摔向柔贵姬桌案,惹得众人惊慌失措。
我顿时惶恐不安,心念道:若柔贵姬当真出事,龙胎不保,此情此景下与珩妃无关,柔贵姬更会因此而愈加得皇帝怜爱。唯有我会受重罚,或许会永世不得翻身。届时,鸾仪该如何?念及此,狠心侧身一转,我翻然倒地,并不曾撞到柔贵姬身上。
此时御医尚在场,柔贵姬心有余悸地由御医把脉,闻得身子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便可,方安心下来。
“此事都是妹妹不当心,还望姐姐勿怪。”定了定心神,我向柔贵姬歉疚道。
纵然方才魂飞魄散一番,柔贵姬眼下温声软语道:“娘娘无需如此。想是方才娘娘一时舞蹈,精疲力竭之故。咱们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如此客气。何况,娘娘方才并未伤及妾妃与龙胎。”言毕,含笑着摆了摆手,面色惊魂未定。
如此,我方安心。此时,忽闻得后颈传来一阵阵奇异香气,我伸手一抹,分外瘙痒,急忙离去。
待回了瑶光殿,沐浴更衣时,我命倚华小心翼翼地将后脖颈沾染的粉末收集起来,一壁传俞御医前来。经过他一番查证,回禀道:“回禀娘娘,此粉末出于司药房,于人体无毒,不过沾染的时日一久,会叫人瘙痒难耐而已。”
“知道了,你回去吧。”我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吩咐他退下。
“是。”
我暗中想着:到底系何人意欲借我之手暗中谋害柔贵姬?此人定非琽妃一党。柔贵姬已与琽妃结盟,她所生之子亦琽妃之子,乃琽妃来日登上太后宝座的踏脚石。此事到底系何人所为?难不成琽妃一时嫉恨过头,见不得我短短数日内便居九嫔之首,是而出此下策?
“娘娘何必如此多虑?”莺月见我深思过重,忙轻轻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娘娘切勿伤了身子。”说着,轻轻替我梳理及腰的青丝。
我唏嘘一声,借着芙蓉花描金红烛的烛光,对着镂雕嫦娥奔月紫檀木铜镜中的如花面容,黯淡道:“也罢。如你所言,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何必眼下便这般诸多揣测。”
言论间,倚华开了门,背对着漫天璀璨的繁星,端着安神汤进来,笑道:“奴婢早料到娘娘今夜定难以入眠,特地吩咐小厨房熬了安神汤来。正好娘娘临睡前喝了,一夜安寝。”
我含笑接过,一饮而尽。
半载之后,皇帝命宫人引云阳宫外潺潺一道龙鳞渠水为真贵嫔修建淋池,处云阳宫北端,方圆千步。池中栽植分枝荷,号“低光荷”,池中又有“倒生菱”,池底泥呈紫色,称“紫泥菱”。真贵嫔喜爱非常,常乘文梓之舟,通宵达旦游玩池边,一壁吩咐歌女在岸边歌唱:秋素锦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曙开月低河,万岁为乐岂为多。
有雍和殿的广孝法师金玉之言在前,显见真贵嫔身怀贵子一事多么得皇帝看重。我只得在心内暗忖:到底真贵嫔系后来有福之人。
当日一事后,我暗中命俞御医查找近段时日都有何人取令人发痒的粉末。
曾几何时,俞御医回禀,“回禀林昭仪,许婕妤前不久曾往司药房取该粉末。彼时,司药房的女官皆可作证。”
我命人请来婺藕三人,将此事一五一十尽数告知她们。
袅舞思绪周到,而敛敏为人处世谨慎,婺藕观察入微,想必她们定能助我查出真凶。
待我言毕,敛敏一袭墨灰色絮衣锦缎宫装,愈加显得她身子柔弱而面色苍白,带着一种大病一场之后的虚弱,显见寒冬腊月摧残不清之故,轻轻浮着茶盏,细细思量一番,道:“我瞧着许婕妤亦是个好妒之人。不过凭她区区婕妤之位,如何敢恶向胆边生,谋害清歌你?只怕其中——”
袅舞眼眸顾盼一转,身上的乌色金线绣梨花图案的银白色洒花絮衣宫装颜色格外黯淡,仿佛黑夜笼罩在她身上,唯余星光点点璀璨,沉沉暗暗的色泽在银白色洒花的衬托下,愈加叫人心头压抑,接口道:“——另有真凶。”
“不错。”敛敏点点头,墨灰色的锦缎宫装边沿以银线绣上了山茶花的图案,加白色风毛滚边,愈加显得她气质清新淡雅,“那日,我瞧得真真儿的。一旦你撞上柔贵姬,便有谋害皇嗣之嫌。敢如此借你之手谋害陛下重视的宠妃与皇嗣,一箭三雕之计,恐非常人可比。幕后真凶只怕心思深重、地位尊崇。”
论及‘地位尊崇’四字,我当即想到她,脱口而出,“可是琽妃?”随即想到此事绝无可能,便摇了摇头。
婺藕一袭朱砂色金线绣海棠缀珍珠绿叶图案的絮衣宫装,愈加显得她身姿丰腴,似一朵灿烂开在夏夜的赤艳色昙花,花瓣硕大而芳香四溢,温柔笑道:“琽妃既敢扶持柔贵姬,总不能自己拆了自己的台。何况,若看出柔贵姬来日威胁甚大,亦该待她诞下皇子,杀其母夺其子方为上策。”说着,用金夹子自地上炭盆中夹了一块新烧热的红罗炭,装进手中的五彩珐琅海棠花开金手炉中,又放了朱漆描金镂雕八仙过海紫檀木桌上的几颗生栗子进去,面色愈加红润富有光泽。
我点点头,“婺藕你此言极是。如此说来,不外乎珩妃与姝妃了。”
“她们二人看似和善温良,若说是她们二人所为,倒叫我难捉摸了。”袅舞垂首皱眉,静默不语,端起茶盏啜饮起来。
“我看未必。”我来回思索一番,摇头道。
敛敏、袅舞、婺藕抬头,看着我,“莫非你已有了线索?”
我点点头道:“姝妃已有二女。纵使嘉慎帝姬回不来,亦有嘉和帝姬傍身,何况陛下隆恩并未尽数消散。细水长流之下,依她温婉的品性,何必会行此举?倒是珩妃与瑛贵嫔,她们二人中若有一人颇得嫌疑,只怕咱们难分辨。”
“是啊。当日,珩妃、琽妃、瑛贵嫔皆以贵姬位入宫,后一同晋升贵嫔位。如今,珩妃、琽妃皆在妃位,只怕瑛贵嫔一时嫉恨之下,怨上你与琽妃一党的柔贵姬亦未为不可。如今,柔贵姬生产在即,一个眼错或母子双亡,一尸两命,倒合了真凶的心意。只怕柔贵姬之后,便是真贵嫔了。”袅舞恍然大悟,默默了然道。
“谁说不是呢。如今,珩妃、琽妃皆在妃位,唯独瑛贵嫔仍居贵嫔位,难保她心有不甘。”婺藕点点头道。
“位分倒在其次,我怕的是高处不胜寒。”我唏嘘一声,哀婉一叹,目光惴惴不安,隔着窗纸飞向窗外,语气带着几分后怕,“我尚未登临一宫主位入主彤华宫,便出了巫蛊一事。陛下为此冷落了我数月。如今,这昭仪之位尚未坐稳,便出了此等事宜。也不知在陛下看来,此事会如何。”
“此时非彼时。依照如今陛下对清歌你的宠爱来看,只怕不会相信系你特意所为。你方诞下嘉敏,且在众目睽睽之间,若再行此举,岂非自寻死路?我怕的是来日。”敛敏劝慰的话语安然抚平了我的担忧,然则‘来日’二字重又将我的慌张掉在了喉颈处。
“来日?来日会如何?”我警惕起来,盯着敛敏问道。
“来日你一旦失宠,再有旁人从旁拾掇,只怕陛下一时信以为真,未为不可。”敛敏一番话,意味深长。
吾等三人当即默默。
敛敏继续缓缓道:“你所谓的巫蛊之事、一箭三雕之计,皆出于你恩宠过甚之故。身居九嫔之首的昭仪之位,叫人如何不羡慕、不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