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有九道是锁住的,最后一道是空门,亦唤作神策门,据传乃成仙的最后一道门槛。传说七夕节那天,神策门此地会有瑞像出现,“石门九不锁,天门夜不关”,天庭的南天门开了,人间的石门也不关了,众人纷云此乃真正成仙之处。
石门中的第八门乃一座四面观音石像,时常有京都富贵人家的正室前来,虔诚拜祭、许愿。第七门唤作伽蓝台,墙上着有八百罗汉,传说为天地之眼,唯善男信女敬仰而不可攀。
这便是我从今往后二载的晨钟暮鼓、远离尘世、面壁修道之地了。千年古刹,钟声悠悠、香烟袅袅,暗黄色的石墙映照着瑶华宫昏黄的黄昏之色,甚是令人感怀过去。周边环境遍植松树与柏树,取‘松柏长青’之意,终日有比丘尼提水,一一灌溉,滋养土壤。
瑶华宫乃当日特为昭恭庄后出家而修建的场所。
崇德初年,昭恭庄后先因瑶华宫失火,移居延甯宫,后延甯宫又失火,出宫居住相国寺前之私宅。崇德三年,昭恭庄后所诞福庆公主重病,药石罔效,其姊持道家治病符水入宫医治。到底福庆公主玉体依旧不见起色。
其姊谏言:一,大赦天下罪犯;二,奉劝更多的人礼佛入道。或可祛除灾祸,保佑福庆公主早日康复。
昭恭庄后闻言,顿时大惊失色,急忙道:“死生命中注定。若做善事便可延长寿命,我自忖一辈子行善不算少,从未做过恶事,自然行善无用。况且,大赦有关国家大政,不到关键时刻不得随便用令,怎能因吾女一人而破例?佛教也好,道教也罢,留它们在世不过显示咱们宽宏大量罢了。”
因符水之类巫蛊之术历来为御殿禁忌,昭恭庄后将符水藏之,待庄帝到时,再一一说明。庄帝本以人之常情,并无怪罪。不料福庆公主病逝后,昭恭庄后养母燕夫人等为昭恭庄后及福庆公主祈福一事落人口实。穆贞庄后刘氏素得庄帝专宠,亦趁此机会将前后两件事情联系起来,于庄帝面前搬弄是非,污蔑昭恭庄后诅咒皇帝。
庄帝听闻,亦有所疑,命刑部大臣——梁从政、苏珪调查此案。
经宰相章惇和穆贞庄后授意,他们逮捕了昭恭庄后左右侍女及宦官数十人,刑求逼供,史载“搒掠备至,肢体毁折,至有断舌者”。太监、宫女们不愿诬蔑沈后,个个被打得体无完肤,割舌断肢者不在少数。
最后,梁从政等不得不伪造供词,使得庄帝相信昭恭庄后图谋不轨。其后昭恭庄后惨遭废后,置身被废嫔御出家所居之瑶华宫。为着皇嗣的面上,庄帝怜悯之心忽起,赐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
未几,庄帝病逝,沇王祁才炜继位,是为毅帝。旧党有献肃太后——昭太高皇后支持,重新抬头,昭恭庄后亦时来运转,于乾兴年间复位。
不料乾兴元年,献肃太后病逝,发生乾兴党人事件,仁宗重用新党,贬摘乾兴党,致使昭恭庄后再受牵连,二度被废,重回瑶华宫,加赐“希微元通知和妙静仙师“之号,就这样过了二十多年,最终烟消云散,化为天地尘埃。
掀开深蓝色的锦缎轻纱车帘,远远望去,瑶华宫门前已然有了一群比丘尼悄寂而无声地侍立着,预备迎接我,前头有一人服饰独特,体型出挑。
出挑的比丘尼手持念珠,行合十礼,样貌花甲,慈爱和善,“贫尼瑶华宫住持慧觉,参见玉真妃。”
“师太客气了。”我亦行合十礼,虔诚回应。
“还请随从先往住所安置行囊,玉真妃且往这边行出家仪式。”说着,慧觉身后人引了倚华、莺月往内殿走去。
慧觉则引我入正殿,一壁絮絮道:“陛下有旨,玉真妃此乃带发修行,自然不同于寻常比丘尼。”
待到入了正殿,里头正中央供着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水月观音,甚是温润柔和,日光下映射出明烁唯美的气韵,愈加显得观音像庄严肃正;像前有一古朴古色的大铜炉,焚着袅袅炊烟,香气叫人心平气和,其色泽白腻似牛乳。
我跪在像前一块圆形蒲团上,双手合十,潜心听着慧觉在旁念念有词。
受持“三归”,即皈依佛、法、僧之后,慧觉对站起来的我颔首道:“玉真妃虽不过奉旨修行,到底道观有道观的规矩,还请玉真妃恪守礼节。”语气诚心。
“请住持放心,我自明白此理。”我面容肃穆颔首,行合十礼。
我的居所便是瑶华宫侧殿——洞真殿。方一入内,只见殿内空旷而整洁,甚为素净。与御殿宫室相比,这儿少了几分华丽,多了几率恬静,令人不由得心平气和、气定心神起来。
眼见着倚华她们将衣物安置好,我带着她们过上了寻常比丘尼的日子。
瑶华宫虽与御殿宫室不相同,到底异曲同工,有数不尽的规矩:一来,斋饭甚为简朴。用膳之时,不可说话,亦不许剩饭,需得端起饭碗,有居士盛饭盛菜,要以手势比划要还是不要,吃多少。二来,待到其它王公贵族入殿祈福时,则有法会安排。无论何人,皆得和颜悦色,寓意普度众生。三来,修行的比丘尼时常闭斋。闭斋期间,断饮绝食、苦行修炼,纪念佛祖、禁欲严格。闭斋持续通常为两日,头一日允许说话,但只能进一午膳,翌日则整日断饮绝食、不言不语,待到第三日拂晓方能开戒。
寻常日子,众比丘尼只在门闩紧闭的瑶华宫内苦读经文、虔诚祈祷、恪守戒律、自我磨难,以苦幻的方式修炼自己,升华自己的境界。
庄严净土之地,在日复一日的木鱼声、诵读声中,我渐渐习得了平淡心气,缓和脾性——到底经文能叫人气定心神,只觉日子过得飞快。
七月时,探听我出宫祈福来了瑶华宫,煍王特意入宫内上香。上香毕,随即寻了个借口,将一张字条借由莺月的手,转交于我。
“娘娘!”早课之时,我正念诵《大方广佛华严经》,莺月入内,在我耳畔悄声道:“煍王来了,正在侧殿院子的角落等着您。”说着,将一张字条塞进我捏着紫檀木佛珠的手里。
我心下深知他不过是为着那年中秋晚宴的情分放不下,故而前来探视,约我内殿一会。然则,他到底可随时探听知御殿内一应事宜,告知我敛敏、婺藕、鸾仪现下如何。故而我缓缓睁开眼,低头瞧着小小的字条,略一踌躇,展开字条,正是约我院角一见,还道御殿中发生了一桩大事。
听闻此事,我心中浮起了波澜,将字条揉成团,捏在手中。踌躇之间,我到底还是去了——为着袅舞、敛敏等人,更为了鸾仪。
“玉真妃安好。”煍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院子角落,鹦哥绿的锦袍愈加衬得他身姿如仪,玉树临风,一如当日我初见他时的情状,迎着璀璨夺目的日光,双眼分外俊朗夺目,仿若一位云中君,爽朗自在。
我心底里头有些许叹息:自早些年休妻后,他便多年未娶。这又是何必呢······
我行礼如仪,面色平和,“参见煍王。”
“玉真妃无需如此客气。”煍王和颜悦色道。
“方才煍王送来的字条上,写着一月之内御殿有大事发生。不知系何大事?可事关袅舞姐姐抑或是鸾仪?”我微一踌躇,声线颤抖着问道,眼色分外担忧。
煍王安慰道:“并非嘉敏帝姬或林淑媛,她们二人甚好,此事关乎侯太子。”顿了顿,收敛了几分神色,微微伤感道:“前日,侯太子于云阳宫内殿佛像前玩耍时,因大琉璃灯为猫触落,惊吓成疾,竟当夜就此夭折。皇兄悲恸之余追谥穆懿文太子。侯贤妃抑郁之下,亦身患恶疾。”
“此事当真?”
听闻侯太子出事,我固然心下吃惊,到底过于疑惑——侯太子身为太子,入主睿成宫,身边之人理当小心再谨慎。如何会因一只猫而惊吓成疾,且当夜夭折?何况,侯太子一向为侯贤妃的心头肉,侯贤妃如何会这般大意?
“此事陛下那边可有交代了?”我进一步追问道。
煍王摇摇头,眼色担忧,“皇兄、皇嫂已然吩咐永巷、刑部彻查此案。众人亦为此惶惶不安。另外,为着东宫无主,皇兄已然立了恭修殿下为新太子。”
“如此说来,只怕整个御殿皆不得安宁了。”我心下感伤,生怕鸾仪遭遇不测,亦担忧青雀的安慰——不知婺藕能否护住她唯一的血脉,可万勿如袅舞一般。
似是看出我心中所想,煍王笑容温朗,安慰道:“如今皇后对嘉敏帝姬视如己出,可谓万分宠爱。何况有皇后的庇护,想来此事未必能牵扯上嘉敏帝姬——说到底,嘉敏帝姬不过一介帝姬,亦不过一个孩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