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日亦曾念及此物固然属稀世珍宝,到底致使潘淑妃夫亡子叛、同昌公主英年早亡,到底不祥。”思绪微微一转,我随即疑惑起来,“想来她们二人的下场,穆温怀后自然知晓。既然她知晓此事,又为何如此看重此物?御殿之内,古往今来,稀珍宝物数不胜数。穆温怀后如何这般看重九鸾钗?”
“当日,我曾与依贵嫔交好,有幸仔细查看过稀世珍宝如九鸾钗,察觉出一点奇异之处。”权德妃眼眸一转,随即点点头,嘴角含着一缕笑意。
“哦?”我探近了头,好奇问道:“何等奇异之处?”
“在日光的照耀下,那支九鸾钗上会隐隐浮现一副泛着深红血色的二瓣枫叶状图案。”权德妃眉头端正,显出几分正经来,叫人不由得相信她所言。
乍然闻得“深红血色的二瓣枫叶状图案”,我的思绪当即回到了当年琅贵妃血迹留于椒房殿墙上且为二瓣枫叶状一事,分外惊诧:难不成当年琅贵妃此举,竟有这层意思?
我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叫权德妃微微吃惊,一时古怪问道:“你怎的这般吃惊?难不成其中另有关窍?”
我急忙回了神,摇头否认道:“并非如此。只是姐姐此话,叫我想起了当年琅贵妃离世前留在椒房殿墙上的那副血迹图。”
权德妃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当年琅贵妃留在以血迹墙上的那副图,至今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堪称御殿疑案之罪。”语气转而落寞起来,“她当年如此恩宠、地位优越、容貌绝色,可谓无人能及。孰料最终却落得个如此下场。”眼中泛出一道湿润的波光。
我握住了她的手,揉搓着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想来她一生如此风光,到底值得人回味一生了。咱们不若过好咱们的日子。何况,嘉慎公主下降之后可有好消息传来?姐姐哪一日才有被人称作外祖母的机会?”不由得打趣起来。
权德妃登时喜上眉梢,“太华前几日传来消息,他们夫妻俩琴瑟和谐,想来不日便会有所出。”
“那我可得恭喜姐姐了。”我面容愈加欢喜,故作行礼恭贺。
是日,我俩不过絮絮叨叨养育子女之间的事宜,不过两颗慈母之心罢了。
到了翌日,秋菊采凉之日,我站在菊园中,欣赏这无边无际的秋日菊花之色,凌合传来消息:依贵嫔吩咐宫人将当日穆温怀后亲赐的九鸾钗送到德昌宫。
我分外惊讶:其一,我前不久正与权德妃提及九鸾钗。熟料今日便传来有关此物的消息,当真巧合了。其二,九鸾钗象征着依贵嫔在穆温怀后面前的地位与心中的分量。她如何会这般轻易将此物赠予权德妃?其三,有了此物做担保,只怕来日皇帝见到此物,便会念及当日依贵嫔在穆温怀后面前何等荣幸,于依贵嫔亦有几分好处。
念及此三件事,我愈加疑惑不解,心头纳闷:如今将此物赠予权德妃,不知依贵嫔心上作何打算?
依贵嫔此举非但叫我不明所以,亦叫御殿之内诸妃好奇她葫芦里作何打算,纷纷议论不已。
权德妃收得如此贵重的额稀世珍宝,一时受宠若惊,连连拒绝,坦言自己不至于此。依贵嫔却摆出姿态,连连声称自己多年来受权德妃关照,身边并无珍贵之物可赠送,唯有九鸾钗可聊表心意。依贵嫔执意如此,权德妃亦无法,只得接受,存入库房,叫宫人好生看管。
然则九鸾钗到底系不祥之物,经过此事之后,牵连上御殿两位嫔御的性命——正系权德妃、依贵嫔。是日正系十月十八,霜华露浓的深秋之日,出自再无出头之日的朱修媛之手。
深秋之时,权德妃为了答谢依贵嫔的赠礼,特意在繁花锦簇的菊园办了一场宴席,邀请与她俩相熟的嫔御姐妹一同前来赴宴。自然,朱修媛固然受到冷落,终究身居九嫔之位,故而她的到来亦属意料之中。正为此事,皇帝听闻后随即吩咐秦敛亲自送来贺礼,并借口朝政繁忙不得空,故而不曾亲自前来。
权德妃与依贵嫔素来为人和善,纵使朱修媛不受帝宠,到底系一同侍奉皇帝的嫔御,自然不会刻意冷落。
其她嫔御却是早早听闻朱修媛利用谣言散播救命之恩的行径,心头自然不会给她好颜色看。然则俗语道:抬头不见低头见,见面三分情。碍于权德妃与依贵嫔的面子,她们不好刻意生事,故而只作冷漠之态,不予理睬。许多位分不如朱修媛的嫔御原本碍于朱修媛的位分而心怀谨遵之心,然则一见素日来其她人如此冷落、无视,一时随风,眼中再无其它。
温妃、慧妃自是吃过失宠的苦,故而对朱修媛不甚亲近,亦不刁难,只作无视,面容饱含怜悯。权德妃身为东道主,时不时吩咐莲华将上等的菜肴特意送到朱修媛面前,以作关怀。依贵嫔素来与朱修媛无冤无仇,此番自然随权德妃一同关注朱修媛,免得她被彻底冷落。
固然她们二人如此行径,依旧免不了朱修媛当日的惩戒:对于皇帝彻底的冷落,预示着朱修媛再无出头之日。仅凭此事,便彻底断送了朱修媛的来日,叫御殿诸妃与宫人不再将她放在眼底。想来纵使一介身份低微的小小宫人亦在心底看不起她。
我如何不知朱修媛实乃一介无辜之人?然则她到底做出了损及帝王尊严底线的行径。仅凭此事,纵使我有心扶持,面对皇帝彻底的冷落,到底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日湮灭在这富丽堂皇的御殿之中,受尽冷漠与轻蔑,最终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除却权德妃与依贵嫔,便是我与敛敏、婺藕的关心叫诸妃侧目,纷纷面露疑惑之色。
我固然知晓她们疑惑为何吾等对彻底失去恩宠的嫔御如此关心,到底心有一份不忍:朱修媛不过一时走了岔路,这才招致如此灾祸,实在无辜得很。何况,身为嫔御,企图得到君王更多的恩宠,难道也有错?朱修媛不过较吾等少了几分运气罢了。若当日我莫名受冷落、遭禁足之后再无翻身的机会,只怕我早早便会殒身在这华丽的金牢笼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解脱。我今日与敛敏等人待朱修媛如此客气,实在是为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今日系她,难保明日不会是吾等落得如此下场。
酒过三巡之后,诸妃三五成群,赏景玩乐,闲话漫漫,愈有兴致。而朱修媛依旧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见状,我与敛敏、婺藕携手而去,落座她身侧,和悦可亲道:“姐姐多日不曾出来与众姐妹见面了。想来今日自然是贪慕德妃姐姐这场宴席的热闹,故而闻声前来。”一壁仔细打量着她:一袭桃红色嵌松绿吉祥如意祥云纹滚边的絮衣宫装,领口与袖口已然有了残缺,露出几分毛糙,色泽亦不过四成新,可见系破旧之物。然则对于她而言,只怕系她衣橱里最好的一件衣服了。
朱修媛眼底蔓延出无限的寒凉,对吾等视而不见,只一味地盯着那群聚在一起、兴致勃勃闲话的嫔御,身子纹丝不动,呆呆地看着,神情失落地喃喃道:“妾妃遭受如此冷落,连六尚二十四司的宫人亦轻视许多。娘娘只看妾妃今日上身的衣裳便可知晓。陛下固然不曾下令短缺妾妃的衣食住行,底下人到底会看陛下的眼色。位分低于妾妃的她们尚且对妾妃视若无睹,遑论贴身伺候的宫人了。”语气中流露出无限的悲凉,愈加衬得她过旧不新的絮衣宫装传出一种瑟瑟萧条、哀哀凄凉的破败感,仿佛她这一生就此注定了再无出头之日。
“姐姐你何必如此悲凉。咱们都是一同入宫的姐妹。有我与敏姐姐的一份礼,自然也有你的一样物。”我双手覆盖上她的柔夷,顿觉粗糙与枯瘦如骨,可见那些贴身伺候的宫人私底下何等怠慢她。想来每日上至叠被铺床,下至梳妆打扮,皆她一人亲力亲为。如此情状,只怕御殿宫人亦较她好过许多,当即吩咐倚华道:“你且去库房内,取日常所用各色礼品来,好生送去景福宫。”
倚华当即答应一声,下去了。
仔细抚摸着她枯瘦的双手,感受到上头硬邦邦的骨骼隔着肌肤,显得格外突兀,我微微蹙眉,语气不满道:“那些宫人竟如此苛待姐姐?纵使陛下冷落,姐姐到底身为九嫔之一,他们怎敢如此?!”
敛敏与婺藕瞧见了,亦面露不悦:她们与朱修媛固然无甚交情,到底不曾交恶。何况,吾等有缘,系同一届的秀女,自当互相帮助才是。
朱修媛见得此状,难堪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对一旁暗自垂泪、心疼她的敛敏说道:“妾妃不如贤妃娘娘这般出身高贵,亦无婉长贵妃这般尊荣鼎盛的嫔御充作生死之交的姐妹。论及子嗣,巽妃娘娘好歹诞育了一位太子。妾妃如何敢与诸位娘娘相提并论。”说着,取出一块破旧三分的手帕拭泪,语气哽咽着,抽抽搭搭道:“妾妃不过想得到一份陛下的真心爱护而已——纵使一分亦好。可惜用错了法子,竟沦落至如此无力回天的境地。说来此事皆是妾妃一人的冤孽,理该妾妃遭受如此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