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嫔嘴角的笑意愈加深刻,神情愈加哀凉,只不做声,叫我俩等了良久,才开口道:“我出身高贵,唯当日的琅贵妃可相提并论。如今,我亦落得失宠而终的下场,与当日的她不差分毫。当日她能留下一些线索给你们,我今日自然也不会例外。”
“线索?”我愈加疑惑起来,神情格外诡异,脑海中却回忆起当日琅贵妃留下的二瓣枫叶状血迹。
“御殿之内,波谲云诡,见不得人的秘密那么多,终究只叫人窥得十之一二而已。当日,琅贵妃曾在椒房殿墙上以鲜血留下二瓣枫叶状的图案,可见她不欲如此秘密长眠地下,故而有此举动。如今,我眼见着不日而终,自然会效仿我这位好表姐,留几丝线索给你们。然则,但凡我一日不曾咽气,自然不会留下线索。若我早早留下惊天秘密的线索,只怕会成了我的催命符。”嘴角的笑意愈加浓郁,眼中深刻的含义似乎孕育着一股源自混沌的黑暗,波谲云诡的秘密叫人愈加好奇到底为何。
“当日的琅贵妃身居中宫之位,统辖御殿多年,她能知晓的秘密如何你亦能知晓?”我怀疑起来,只觉她是在虚张声势。
折淑妃颇为认同我的话,与我一同瞧着墨嫔。
墨嫔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就凭我出生皇亲贵胄,生母系咸和郡主,外祖母系秦晋大长公主,到底知晓一些不为人知的御殿秘密。”眼眸凝墨如一块上好的徽墨,里头含着无尽夜空一般的深邃,深不可测,叫人无法探知一二。
此话确实有理:墨嫔她出身之高贵仅逊于琅贵妃,自然知晓吾等出身民间的女子所不知的御殿秘密。
我与折淑妃无言以对,任由莫大的寂静蔓延在景祺阁内,伴随着熏炉里头飘出一股的浓郁菊香,且愈加浓郁之时,愈加衬出景祺阁内死寂沉沉的一片。
未几,倚华在外头轻轻地敲了敲门,隔着槅扇门回禀到了晨昏定省的时候了。
眼见着不到最后关头,墨嫔绝不会吐露一字半句,我只得先与折淑妃一同出来,前往徽音殿,免得误了给皇后请安的时辰,心头却不禁暗想起会否墨嫔来日透露的秘密与琅贵妃留下的二瓣枫叶血迹有关?
嘎吱一声,景祺阁大门紧闭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细细思量的心思。伴随着思绪的沉重,迈出仪门门槛后,我的步履逐渐缓了下来。
折淑妃见得此情此景,以为我依旧在琢磨墨嫔方才所言,便好心劝慰道:“娘娘何必与一介罪妇计较。说来说去,她做的这些事还不是为了换得自己苟且偷生?若她当真知晓御殿秘密,如何免不了自己今日这般下场?可见是在弄虚作假、虚张声势。娘娘若信了她的鬼话,岂非中了她的圈套?”
然则,念及当日琅贵妃留下二瓣枫叶状血迹一事,除了我与敛敏之外,并无多少人知晓。今日,墨嫔提及此事,只怕当日琅贵妃之死她亦知晓一二真相。如此说来,只怕墨嫔来日留下的线索会牵连上琅贵妃留下的血迹。二者纠缠在一起,想来定能叫我解开当日二瓣枫叶状血迹之谜,叫我愈加清楚当日云容所谓与我姿容相似之人到底系湘贵妃抑或孝和仪柔淑元妃。
我收起心绪,对折淑妃微微一笑,道:“多谢妹妹提醒。”说着,加快了脚步往徽音殿赶去。
自戍守仪门的尤源校身旁经过时,我的思绪一时牵动愁肠,回到了怀贵嫔仙逝一事上,为她惋惜起来:她死得真不是时候!于如此新春时刻、众人同贺佳节之日离世,只怕纵使这丧仪再隆重,亦好不到哪儿去。如此吉祥喜庆之日撒手人寰,纵使为着东项国主的面子,丧仪不做减缺,只怕皇帝亦不会格外怜惜怀贵嫔。慈仁短折曰怀,失位而死曰怀。但看谥号便可知皇帝不过是怜悯她短命夭折罢了,并无几分真心疼惜。
方一迈入徽音殿内,到底来迟了一步,御殿诸妃皆已到场,只余我俩。
我站在折淑妃前头行礼,“妾妃参见皇后娘娘。”
“妹妹素日来得早,今日可是睡过了头?”皇后看来心情愉悦,眼见我俩入座,不由得打趣一声。
余下诸妃不禁笑了起来。
折淑妃不知是否该坦言告知我俩今早擅自前去拜访墨嫔一事,只一味瞅着我。我微微一笑,坦言告知,“御殿之内,今日之事相较于往昔多了几分烦躁。为着此事,妾妃昨夜睡不安稳,直至午夜时分方入眠。倚华疼惜妾妃,故而不曾打搅。妾妃一时贪睡,误了时辰,还望娘娘恕罪。”说着,颔首回应。
折淑妃连忙答应着,对皇后颔首应和道:“妾妃亦如此。”
“今日之事相较往昔确实多了几件。”皇后若有所思,面容上闪过一丝遗憾与惋惜,“今日本宫一早起来,正在梳妆之时,秋紫得了消息回禀:安贵姬仙逝,陛下昨夜已然追谥为怀贵嫔,按妃位礼丧,一应丧仪皆交由本宫安排。”说着,眼角泪光乍现,不由得取帕拭泪,语气哽咽,“可惜了她这么好一个人,竟会因痨病而离世,当真叫人意料不到。”
与怀贵嫔一同出自东项的容贵姬、宁贵姬连连颔首,“妾妃代怀贵嫔多谢皇后娘娘关爱。”
温妃与慧妃见皇后愈加悲不可禁,赶忙劝慰道:“此事说来皆是怀贵嫔无福,与皇后娘娘有何干系?忧能伤身,若皇后娘娘因怀贵嫔一事牵动惆怅,致使缠绵病榻,岂非成了怀贵嫔的罪过?”
权德妃亦细心劝慰道:“皇后统辖御殿,众姐妹皆仰赖娘娘。若娘娘一朝身染病痛,于御殿之内有弊无益,还望娘娘为御殿众姐妹着想,好生保养凤体要紧。”
礼贵嫔应声附和道:“德妃娘娘所言极是。纵使怀贵嫔离世,到底咱们还得好生庆贺新春佳节。如今冬雪寒凉,北风冰冷刺骨,若娘娘一味伤心,只怕会有病痛折磨,叫陛下愈加心疼。”
听了此话,皇后这才慢慢止住哭泣之声。
夕昭仪冷眼旁观多时,眼见皇后神色恢复,忽而清凌凌一把出声道:“不知这样寒冷的季节,墨嫔会否如当日的琅贵妃一般,一朝断送性命,以告亡者在天之灵?”
贞贵姬闻言,碍于位分不敢多言,到底蹙起了眉头,甚为不悦。
婳贵妃更是冷哼一声,理所应当道:“墨嫔作恶多端,纵使一朝断送,亦属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面对婳贵妃如此不屑一顾的态度,夕昭仪如同在旁看好戏一般,嘴角一抹玩味的笑意,语气淡淡道:“话虽如此说,到底陛下不曾如当日对待琅贵妃那般心狠,不过将其贬为区区墨嫔,禁足在蕊珠殿内而已。想来陛下待墨嫔有几分旧情在。”
皇后静静听了半晌,嘴角浮出一抹淡淡如春风般柔软的微笑,“陛下历来多情。当日琅贵妃若不自寻死路,无人能奈她如何。今日墨嫔自然如此。只要她不存死志,陛下顾念旧情,绝不会要了她的命。”
“陛下与皇后素来仁德,到底皆是那些歹人心术不正,这才招致祸患。”昭贵姬转向皇后,面带尊敬之色。
昭贵姬素来不肯多言,今日难得主动出言,倒叫人耳目一新。
皇后略微诧异地说道:“难得见昭贵姬你主动出言。”
昭贵姬嘴角淡淡一笑,面容平和地娓娓道:“前朝有陛下满怀仁德治理天下,御殿有皇后满怀良善统辖诸妃,想来前朝御殿之间,定可见和谐之道。然则妾妃却想着,若怀贵嫔的丧仪办得格外简陋,非但失了咱们大楚御殿的颜面,亦会叫东项国主面上难堪。当日,四位妹妹历经千难万险、一路遥遥方抵达御殿,可见受了忒多苦难。此番怀贵嫔因身染痨病而死,若不大操大办,只怕会惹得天下人对皇后有所非议。”
容贵姬、宁贵姬颇为感动,深深颔首,叹服道:“多谢昭贵姬谏言。”
皇后面容颇为满意,“你素来寡淡不与人来往,今日之言可见你素日对御殿诸位姐妹有所了解。想来当日怀贵嫔与你时不时来往,亦有你们兴趣同在之处。你如此为人处世,堪与婳贵妃相较。”说着,目光转向婳贵妃。
此时,我略微有几份诧异:原来怀贵嫔与昭贵姬竟时不时来往,我竟毫无察觉。
婳贵妃嘴角微微一勾,画出一抹完美的弧度,颇为赞赏地看着昭贵姬:“昭妹妹素来心地仁厚,只怕与皇后娘娘亦可相提并论。若非为着不善争宠、家世低微,只怕不至于现在才掌一宫主位。”
折淑妃亦点点头道:“妾妃有幸与昭姐姐攀谈一二,可见昭姐姐才识不亚于蔡文姬。论其品格,堪与班婕妤相较。妾妃受益颇多。”
敛敏赞同着应和道:“昭贵姬自有昭贵姬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