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然过去,皇帝亦下令天下人不得再提,自然包括御殿诸妃——也包括我。
为着心头那一层迷雾般的疑惑,我暗地里做了计划,只等来日消息一条条掌握手中,我再好生利用,追究出真相。纵不为了我与他们兄弟二人的渊源,到底有与湘贵妃颇为相似的缘分。
论及与湘贵妃相似之人,除却我与折淑妃,便只余早逝的昭敬敏长贵妃并昭惇怡长贵妃。而皇长孙的入宫固然引得御殿之内诸妃议论纷纷,终究不过三分热度,并不曾掀起御殿之内一股硕大的浪花。真正叫人添油加醋、翻来覆去谈论的系昭惇怡长贵妃临死前诞下的死胎。此事最终如我所意料的,成为宫人口耳相传的精彩消息。
据传,当日大腹便便的昭惇怡长贵妃正在凤华殿内悠闲自在地吃着软脂糕,一壁自得其乐地逗弄着站在站架上的雪色白鹦鹉,随即胎气大动,继而生产,死胎诞下后最终红颜流逝。
宫人皆道昭惇怡长贵妃之死与她生前进食的软脂糕有关。里头一定掺杂了堪比鸩毒的毒药,这才致使昭惇怡长贵妃不过服用了一口而已便中毒,最终因着生产力竭而虚弱身亡。否则,依着昭惇怡长贵妃素日康健的体质,如何会在诞下死胎后如此虚弱无力?何况,太医院所有御医皆作证,昭惇怡长贵妃实属生产之时精疲力竭,故而咽气。昭惇怡长贵妃诞下的死胎更是早已胎死腹中。然则太医院所有御医皆无能辩驳,为何不曾早早察觉出此事?若早早测出昭惇怡长贵妃腹中所怀系一介死胎,早日打下胎儿,只怕昭惇怡长贵妃亦不会受死胎影响如此深刻,最终一尸两命。认真论起来,那盘软脂糕的来路更叫人惊奇。
永巷令与刑部奉旨彻查昭惇怡长贵妃之死。凤华殿所有与之相关的宫人皆遭到严厉的一番审查。可惜的是,无人知晓那日昭惇怡长贵妃进食的软脂糕系何人赠予。
入凤华殿服侍不久的内御羽萱曾回禀:当日,她与其她入内服侍的内御亲眼瞧见昭惇怡长贵妃往御花园散步些许时候,回来的时候,贴身内御纺霜手中即捧着这盘糕点。到底碍于身份地位,故而羽萱不曾多问。此事牵涉进纺霜,她自然免不了遭受一番拷问。
纺霜、织雪、纫雾、结露四位内御近身侍奉昭惇怡长贵妃,乃昭惇怡长贵妃自家中带入宫的侍女。因着当日昭惇怡长贵妃顶着众星捧月的光芒入宫,皇帝特特允准她可以带四名侍女入宫——正如当日的琅贵妃。而我身边近身侍奉的内御不过倚华、莺月二人而已。如此可见,当日御殿诸妃纷传昭惇怡长贵妃乃我日后的劲敌,不无道理。
昭惇怡长贵妃自入宫以来,其容貌长相与帝王君恩而备受诸妃瞩目。对于她身边这四个贴身服侍的侍女却无几人留心观察。此番眼见她们四人扯上嫌疑,我与皇后这才得了好机会细细琢磨她们四人的模样。
论样貌,纺霜、织雪、纫雾、结露四位内御皆不如她们的主子出色,然则纺霜肤白如玉,颇有一种玉人之美;织雪遇事面不改色,时刻端正,给人一种寒凉如冰雪的感觉;纫雾五官寻常平平,纵使仔细查看,亦叫人如同雾中看花,不真切之余更毫无印象;结露年岁尚小,模样尚未长成,倒是性情颇为有趣,行事活泼可爱。依着往日的情状,她与昭惇怡长贵妃的关系最为亲密,不似其她三人,时时开得起玩笑,昭惇怡长贵妃亦从未责罚过她。
论行事周到,首当其冲讲究的不过纺霜、织雪、纫雾三人。论与昭惇怡长贵妃的关系,她们皆不如结露。想来贴身侍奉昭惇怡长贵妃之事皆由她们三人负责。正为此念,永巷令与刑部在皇帝的重压之下,盯在了她们三人身上。然则,几番盘问追究下来,居然一无所获。
如此一来,皇后与我亦不免惴惴难安。皇帝为着昭惇怡长贵妃之死甚为哀痛,更到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地步。纵然有皇长孙入宫陪伴,终究化解不了他心头的苦闷,可见昭惇怡长贵妃在他心中绝非寻常嫔御可相提并论。
我细细思索一番,当着皇后的面,吩咐倚华嘱托永巷令等,将那日软脂糕的出处彻查清楚。
“妹妹,你的意思是——”听闻我如此之令,皇后恍然大悟,娓娓道:“当日,昭惇怡长贵妃死于软脂糕。若咱们能够查出软脂糕出自何人之手,只怕幕后真凶随即被揪出来。”
“娘娘所言甚是。然则,连纺霜等贴身内御在永巷令诸多刑罚之下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咱们亦得不出什么线索。”我面色为难起来,万分担忧。
“天无绝人之路。若果真系有心人暗自下毒,借软脂糕算计昭惇怡长贵妃,只怕她必定会露出马脚。咱们只需挨个彻查一番即可。”皇后神色逐渐狠厉起来,眼中染上了一层猩红色的嗜血狂热,语气坚定而不容置疑,握着凤座赤金凤首把手的两只手掌紧紧握住,显出几根青筋来,可见她心头之恨何其浓烈,诡异之声仿佛自幽冥地府传上来,叫人听了瑟瑟发抖,发自内心地抖擞,“遍查御殿每一位宫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眼见皇后如此神情,我顿时颇感惊吓的同时,不由得微微疑惑起来:到底系居于凤座之上多时,抑或我之前看错了她,我只觉如今的皇后绝非当日那个懂得明哲保身而处处与人为善的珩贵嫔。她如此性情,当真叫我害怕。若提及当日的珩贵嫔,御殿之内,无人不赞其脾性温和、行事周到。如今,为了皇帝一介宠妃之死的命案,对忒多不过略有嫌疑的宫人行刑罚处决,如此行径可谓冷酷无情。若换做当日,只怕她会竭力劝解,以免无辜之人备受折磨,可她偏偏为着昭惇怡长贵妃之死大做文章,叫御殿之内冤声四起。非但如此,她更是一力拾掇皇长孙入宫,致使刘氏母子分离,叫人不忍。如此看来,倒颇有几分昔日瑛妃的作风。
我沉默之余,闻得皇后在旁问候,回过神来,连连致歉,“妾妃一时出了神,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无妨。妹妹连日来为昭惇怡长贵妃之死而奔波,今日既然疲乏了,倒不如先回宫歇息。待有了结果,本宫再告知妹妹。”
“是。妾妃告退。”与在座的婳贵妃、折淑妃、权德妃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随即出了徽音殿。
不多时,婳贵妃三人亦出来了,与我一同且言且行。
折淑妃、权德妃先开口,语气唏嘘道:“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怕所有宫人,无论嫌疑多少,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倒真叫咱们看不出了。”
婳贵妃沉吟片刻,语气古怪而夹带了几分疑惑不解,“皇后娘娘今时今日的处事方式,我依稀瞧着颇有几分当日魏庶人与瑛妃紫氏的滋味。”
如此提点之后,折淑妃与权德妃亦纷纷点头,赞同道:“贵妃所言不错。当日魏庶人身居御殿第一妃之位,行事果决而周到。瑛妃素日所为更是狠辣不留丝毫退路。皇后今时今日如此行事,只怕来日会被人称作心狠手辣。”
“皇后原本并非如此人物。”我深深蹙眉,不觉开口道:“今日皇后面容依旧如同往日那般柔美,偏偏行事作风却起了大变化。只怕此中另有隐情。”一缕疑惑的浮云自我心头飘了上来。
“婉长贵妃何出此言?”她们三人一惊,纷纷转头看向我。
“当日,我曾一时误会,致使皇后身入安和院,受尽屈辱。可自从她证得清白之身、行动解脱之后,并无一分责备之意。若换做系你们三人中的哪一位,只怕绝无如此大度。可见皇后品行良善,实在高尚。如今,她无缘无故行处决之法,不待真相查清便对有些微嫌疑之人严刑逼供。如此行径,当真叫人琢磨不出到底系她本意,抑或另有隐情。”
一番话,致使婳贵妃三人陷入深思之中,不由得琢磨起致使皇后性情变化如此之大的缘由。
皇后素来无宠,只得皇帝礼遇,数年来一贯如此。今日,若论及皇后因着昭惇怡长贵妃之死而心有侥幸与欢喜,我亦可理解一二。若为着昭惇怡长贵妃之死而恼火并迁怒众人,只怕叫人难以理解了。皇后素来与昭惇怡长贵妃不曾深交,此番纵使为着皇帝的旨意,到底略微走个过场即可,何须如此劳师动众,搅得整个御殿不得安宁?难不成,她这是在效仿当日墨丽仪丢失了田黄冻项链后琽贵嫔的做法?当日,因墨丽仪丢失了一条田黄冻项链,为着迎合皇帝的心意,琽贵嫔特地下令宫人遍查御殿。待到翌日,连皇帝亦看不下去,略微严厉地叱责墨丽仪。如今,皇后此举只会叫御殿宫人对昭惇怡长贵妃议论纷纷,愈加不满,不复当日昭惇怡长贵妃在世之时的崇敬、爱戴之心。难不成,皇后意欲借此打消皇帝心头对昭惇怡长贵妃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