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然临近腊八,为着不宜叫此等哀伤之事耽误了新年之前的喜庆,且为着穆德安公主算庶出的出嫁之女,不宜在御殿之内为之操办丧仪,皇帝与皇后便一力吩咐驸马将丧仪办得风风光光,务必隆而重之地将穆德安公主葬入其祖坟之中,有所归属。
我心底里头不免惋惜起来:当日,和安贵妃忽而身染重病;今日,系她的女儿身患心疾之症。她们母女三人,除了嘉慎公主,余者皆逃不开重症的结局,落得个病重而逝。
正在兀自遗憾之际,脑海中一道闪电忽然划破,我忽而想起当日葛御医亲口对我说的一句话:启禀娘娘,微臣曾亲自回禀陛下,然则陛下只回一句‘知道了’并暗示微臣无需告知娘娘,只怕此中另有隐情。故而微臣——
如此说来,只怕此事与皇帝亦有几分关联:依着皇帝素日对和安贵妃的礼遇与宠爱,如何会在得知和安贵妃身染重病之后,如此冷漠,甚至不曾吩咐御医详细仔细地为其诊治?如此冷漠的态度,实难叫人心里头不疑惑。
先是和安贵妃染病离世,再是婺藕因水银中毒而死、接着是宣慈因桑葚而过敏、继而系我中蝎子草之毒,最后便是穆惠庄太子与穆德安公主之死,一桩桩案子细细数来,今岁可谓多事之秋。
心里头不禁刮过一阵寒风,对应外头纷飞的雪花,叫人不禁打从骨髓子里头瑟瑟发抖,纵使殿内的炭盆再多,亦阻挡不住这一股寒意。
我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转向倚华与莺月,将一系列的案子尽数与她解释一番,随即问道:“倚华、莺月,你们说,这一桩桩案子背后,可有一个幕后真凶在背地里操作?”
莺月思量一番,正打算开口,又想起什么似的,竟一时语噎,看向倚华。
倚华仔细思索一番之后,才开口道:“娘娘,御殿之内素来波谲云诡。只怕这一桩桩案子若非一个真凶在幕后操纵,便系多个真凶暗中操持。娘娘的怀疑不无道理,然则若论及这几桩案子皆系一人所为,只怕咱们还得找出其中的关联之处。再者,这些案子发生之后,不知娘娘可有头绪究竟系何人得了好处?”
我登时恍然大悟:对啊!真凶胆敢做出如此手段,定然为了一己之私。若非如此,只怕她绝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冒着凌迟而诛九族的风险一意孤行。再者,只需从其中找出何人受益颇丰,只怕自可查出何人嫌疑最大。
我连连点头,“你这一句话可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莺月却忽而疑惑起来,仔细琢磨着说道:“娘娘,若倚华所言有理,依着如此说法计较起来,只怕此事难以查清了。”
我转向她,问道:“哦?你有何见解?”
莺月细细掰着手指头数着,一字一句仔细道:“和安贵妃染病离世,受益之人诸多;靖庄德妃之死,可谓无人受益;恭容殿下与娘娘您,一个过敏,一个面部受损,受益者亦颇多;至于穆惠庄太子与穆德安公主之死,奴婢实在瞧不出到底御殿里头哪一位主子娘娘有益可得。”
细细回味莺月的这一番话,我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道:确实,一切如莺月所言,这一桩桩案子若仔细追究起来,只怕若非无人收益,便系受益者颇多,根本无从下手到底该如何追查出真凶。然则换一个角度来看,难道说当真是我在这御殿之内待得久了,草木皆兵,这才遇上一些案子便怀疑此乃她人幕后所为?难不成我当真系多疑了?
眼见我不说话,一味地出神,倚华小声仔细地提点道:“娘娘,即将未时,到了该去雍和殿为穆德安公主祈福祝祷的时候了。明日便是腊八节,今日可算是您最后一次与穆德安公主见面的机会了。”
我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竟叫和安贵妃如此良善而聪慧的一介女子落得个如此凄凉而终的下场。”随即换上一件玄色的狐皮大氅前去雍和殿,冒着浓郁漫天的风雪,为其做最后一场祈福祝祷。
待我抵达雍和殿之时,里头已然有数位嫔御在后头站着,手里拿着三炷香,静静地做着祷告。
我心知自己来得迟,急忙对皇后请罪道:“妾妃来迟,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无妨,本宫也才刚到。”许是伤心过了头,皇后看上去甚是虚弱,一时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壁接过皓月递给她的三炷香。
倚华亦递给了我三炷香,我就在皇后右侧稍后一点的地方为穆德安公主祝祷。
一个时辰之后,仪式结束,稍一动弹,我随即察觉出双腿为着长时间的久站而涌上一阵酸麻感,叫我不由得踉跄了几步,差一点跌倒。好在倚华眼疾手快,扶住了我。
“娘娘,当心一些。”倚华关切地说道。
我一转头,即瞧见若非皓月的搀扶,皇后亦近乎跌倒。
稳定了站姿之后,皇后转过身,对诸妃说道:“诸位妹妹已然为穆德安公主祈福了多日,想来众姐妹这一番心思穆德安公主在天有灵,定然知晓。明日便是腊八节,陛下意欲在椒房殿开办一场筵席,诸位姐妹皆可前来赴宴,一同品尝本宫宫里头小厨房的庖丁新创的一碗腊八粥。想来接连二位皇嗣离世,若有姐妹能在如此盛宴上讨得陛下欢心,自然系大功一件。”
为着穆德安公主之死,在座的绝大多数一宫主位原本系应付着皇后与我而不得不每日前来祈福行礼,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纷纷改了原先脸上露出的一丝厌烦之色,各个喜笑颜开,即刻行礼道:“妾妃谨遵皇后娘娘凤谕。”
皇后见状,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诸位姐妹且先行回去,好生休养。明日只管身着淡雅之服前来,本宫自会在椒房殿内安排盛宴招待诸位妹妹。”
眼见着其她嫔御与众比丘鱼贯而出,雍和殿内只剩下我与皇后二人,我随即对皇后说道:“此番穆惠庄太子之死,可算是叫陛下伤透了心。”哀哀叹出一口气。
皇后安慰我道:“妹妹所言不假,确实如此。太子乃一国储君,如何能死得不明不白?本宫原想着陛下会为着穆惠庄太子离世而另立太子,孰料陛下却道自己已然写了一道御诏,待他百年之后与遗诏一同宣之于众,如此一来,只怕储君来日定能顺利即位。”
“陛下打算摈弃立储之法,转而借用御诏、遗诏在自己百年之后册立新君?”听罢,我诧异问道。
皇后点点头,眼瞅着时辰不久了,随即一壁说着,一壁往外走,“若非为着早立太子而叫人虎视眈眈,只怕陛下亦不会想到如此之法。”
我紧随其后,思忖了一番皇帝的主意,点头赞同道:“如此之法倒颇有几分圣明之处,配得上陛下的计谋。”
出了雍和殿,是日系十二月初七,外头已然下起了漫天大雪,如同一道雪色冰晶串成的珠帘,将人的视线尽数遮掩起来。抬腿迈步,在满地的积雪上,一步踩出一个深坑。
“妹妹可得当心些,今年这雪来得早,亦来得大。”皇后转过头,瞧见我如此不当心,不由得笑出来,出声提醒道。
“多谢娘娘关怀。”我颔首微笑道。
皇后自顾自地走着,一味地沉默起来,仿佛有万斤重担压在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望着她的背影,我恍惚出神起来,揣测起穆惠庄太子之死对她这位嫡母的打击有多大,然则到底不敢亲自问出口。再者,心里头另一道身影响起来,叫我不由得怀疑起皇后来——今日穆惠庄太子离世,来日长在皇后膝下的恭谦只怕有更多的机会机会入主东宫。此事只怕皇后心里头一清二楚。如此念头一冒出来,我随即遍体升起一股寒意,冰冻住四肢,畏惧的心思一出来,不敢继续往下想,安静如哑地直接回了长乐宫。
为着我素日寒冬腊月格外畏寒,依着我的习性,长乐宫里头早已摆满了无数炭盆,热气熏腾之下,叫内殿与暖阁里头如同春季沐浴日光一般,叫人打从心底里头深感温暖怡人,如同一道界线,将寒冬腊月与明媚暖春分隔开来。
“明日便是前去椒房殿与众位娘娘一同享用腊八粥的腊八节了。娘娘,咱们系择一袭素服还是家常颜色的衣裳去赴宴?”莺月问道,一壁帮着倚华服侍我脱下厚重而温暖的玄色狐皮大氅,又将我头上的发髻梳理干净,亦好叫我躺着歇息会儿。
我一壁由着她们为我换一身家常颜色的素服,一壁随口道:“穆惠庄太子与穆德安公主才离世不久,如何能这般轻易换家常的鲜艳衣裳?皇后如此言明那是她客气,咱们可不能没了分寸:这丧期尚未过去如何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鲜嫩颜色皆不可用。再者,本宫素来与和安贵妃交好,今日穆德安公主离世,本宫理当尽一尽心意,万事当心一些。若因此等小事而叫人捉住了把柄,叫陛下心底里头起了隔阂,只怕咱们一个个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