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罢,神情依旧冷静,然则嘴角却扯出一抹冷笑,嗤笑一声,语气清淡道:“当日穆文淑公主之死,婉长贵妃你连累本宫无辜入了安和院。怎么,今日你依旧敢如此?”面容毫无紧张紧迫之色。
为着当日穆文淑公主之死一事,我确实冤枉了皇后,故而此番我再三查证过,才敢如此直接而大胆地揭穿皇后的真面目。我心底亦知晓,一旦不能将皇后一举拉下马,来日死的便系我与三个孩子。
“是与不是,只看伊涯留下的线索便是。”我对上了皇后沉重而严肃的眼神,毫无畏惧道。
安然自若而稳操胜券地说着,我自长袖之中取出伊涯当日寄给家人的一封信,取出这封信,拆开来,呈在皇帝面前,细细说道:“在这封伊涯寄给家人的信中,详细解释了他当日如何遭受皇后迫害,以水银毒害身处冷宫之中的申庶人。亦是他,暗中以一种不会置人于死地的西域剧毒掺入松子枣泥麻饼中,长期毒害和安贵妃。亦得了皇后的吩咐,他才不顾一己之身与满门荣耀,做了掺有剧毒的松子枣泥麻饼送去弄月斋,毒死了穆惠庄太子,进而借着凤仪宫的腰牌出了宫。为着如此罪行,他深知自己来日逃出御殿之后,绝不会被皇后轻易放过,故而留下了这封信,也好来日以作要挟。妾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宫外找到伊涯的藏身之处。其时,他已然瘫痪躺在一间破庙之中,形同乞丐,奄奄一息,根本不敢露面人前。后来妾妃吩咐人一力看护他,护他周全,这才换得这一封始终藏在秘密之处的信。”
就在皇帝细细查看这一封信之时,“不过一封信罢了,能看出什么线索来?”皇后轻轻一笑,不甚在乎道:“若婉长贵妃有心,只怕连陛下素日亲笔书写的信件亦可仿造出来。此举又能说得出什么来?倒不若取出一些无人敢质疑的真凭实据来。”
我亦报之淡淡一笑,随即道:“皇后身份尊贵,若只为着一封信而企图将皇后拉下马,自然不能。妾妃这儿还有一封刘协寄予家中的家书。”说着,自袖中取出来,交与秦敛。
接过第二封信之后,伴随着皇帝的浏览,我慢慢说道:“据信中所述,可切实证明狄牙每日往穆德安公主赠予和安贵妃的糕点里头掺入了另一种毒药,与伊涯的毒药在和安贵妃体内交融,因此产生的剧毒便逐日要了和安贵妃的命。那日,狄牙如此鬼鬼祟祟之时,被刘协看出了,故而刘协暗中将此事回禀了穆德安公主。因此而起,待得知真相之后,穆德安公主才被歹人一不做二不休,一朝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他们不过一介小小庖丁罢了,任何人都可以收买,此言不可当真。”皇后如同看戏一般,面色依旧冷静,不曾叫人瞅见一丝一毫的慌乱,语气轻飘飘道:“陛下,婉长贵妃今日这一出戏当真是好。先是云贵人,再是妾妃。不知下一个会轮到谁?会不会是嬛长贵妃你?”说着,玩笑地转向嬛长贵妃。
眼见皇后如此神态,嬛长贵妃一时惊愕而疑惑起来,不由得看向我与皇后,目光在我与皇后身上流转,不知该相信谁。
我对嬛长贵妃报之安心一笑,继续对皇帝解释道:“至于舒仪德妃,想要毒死她,只怕更为容易了。固然妾妃并无十足的证据,到底舒仪德妃确实系歹人以水银暗中毒杀。陛下若不信,大可问一问左雾。彼时,为着还舒仪德妃一个清白,妾妃特地自作主张,吩咐仵作左雾对舒仪德妃的遗体验尸。”
留意到我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左雾当即回禀道:“启禀陛下,当日微臣应着婉长贵妃的请求,特意为舒仪德妃验尸,发现婉长贵妃所言非虚——舒仪德妃确实系被人以水银毒死。”
眼见如此情态,心知一旦罪证确凿,来日必会一败涂地的皇后淡淡一笑,一副淡漠的姿态,仿佛从不曾将生死放在眼中,“难不成本宫有一定要他们死的理由?”
“舒仪德妃与穆惠庄太子不死,恭谦来日定无登基的可能。若和安贵妃不死,只怕您来日难以只手遮天。穆德安公主与狄牙、伊涯不死,只怕您尚未登临皇太后之位,便会因事发而被处以极刑。如此说来,她们必须得死,且得趁着新帝不曾登基。”我冷冰冰地看着皇后。
“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然则,婉长贵妃,除了这几封信,你可还有其它的证据?”皇后目光飘飘然拂过案上的两份家书,随即如此问道。
我心底里头不由得深深叹息,格外沉重:看来定要铁证如山,皇后才肯认罪了。
“妾妃还有人证。”细细看了皇后半刻,我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微笑,自信满满。
“难不成是皓月与皎月?”嬛长贵妃微一深思,随即诧异地叫道。
“经历了秋紫一事之后,皇后哪里还敢继续随意安排亲信?皓月与皎月也是她精心观察了许久、清楚了底细之后,才安心使唤的。所以,皓月与皎月绝不会有背主求荣的那一日。然则,叶落秋却是不同。”我细细看着皇后脸上浮现出的那一抹轻笑,一字一句缓缓解释道。
“叶落秋?”回忆了片刻,嬛长贵妃恍然大悟道:“可不就是腊八节那日亲自熬煮腊八粥的庖丁么!”
“正是。”我颔首应和一声,满意地留意到皇后微微惨白的脸色,随即对旁道:“秦敛,你且吩咐他入内,本宫自有话问他。”
不过片刻的功夫,叶落秋入内,磕头行礼道:“奴才叩见陛下,叩见众位娘娘。”
“叶落秋,你可还记得本宫当日暗地里吩咐凌合与你说的话?”我面色凝重地细细问了一句。
“回禀娘娘,奴才与尤源校已然听从娘娘的吩咐,一力监视起皓月与皎月两位上媛素日的行径。”叶落秋当即回应道。
听到此处,皇帝瞥了站在殿内的尤源校一眼,随即疑惑地看着我。
面对皇帝的神情,我颔首解释道:“陛下,自从妾妃怀疑起皇后之后,随即吩咐尤源校与叶落秋为妾妃留意皇后的一举一动。时日一久,妾妃更从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何等蛛丝马迹?”皇帝深深皱眉,言简意赅地问道。
“回禀陛下,珠镜殿内的《西域药方》实则系皇后吩咐人暗中存放在里头,而非云贵人一人所为。”我转向一旁面无表情的皇后,不由得叹服道:“方才皇后娘娘一味提及云氏一族来,只怕系为了叫云贵人心甘情愿为你背黑锅吧。”
“难不成婉长贵妃有证据证明此物系本宫暗中吩咐皓月或皎月暗中放入珠镜殿中,借此来诬陷云贵人?”皇后嗤笑一声,端起茶盏悠悠啜饮起来,面色甚是自信,笃定我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只说尤源校与叶落秋皆是你手底下的人,自然何等证词皆有了,又如何能一口咬定系本宫暗中污蔑云贵人?”
“之前尤源校领着众多羽林卫暗中埋伏在珠镜殿外,仔细监视着进出珠镜殿的一干人等。所有羽林卫皆看得一清二楚:昨日正系皓月趁着月上柳梢头之时,趁着殿内无人,偷偷入了珠镜殿,将《西域药方》放入云贵人床榻之下的暗盒里。正为如此,方才尤源校才能径直搜检出《西域药方》的所在,且不费吹灰之力。”一壁说着,我一壁以眼色示意尤源校将其他见到皓月行踪的羽林卫尽数吩咐入内。
过了片刻,在外头等候多时的众羽林卫入内,齐齐行礼,异口同声地说道:“臣等皆可为婉长贵妃娘娘作证,昨日确实系皇后娘娘身边的皓月偷偷摸摸入了珠镜殿内,将一本名册存入云贵人床榻之下的暗盒里,正系这本《西域药方》。”
“皇后娘娘,难不成您该不会还想说这些羽林卫尽数为妾妃所收买了吧?”我嘴角一抹淡漠的笑意,甚是高高在上地看着皇后一点点沉默起来,低头沉思。
待到所有宫人、羽林卫尽数离去,殿内再无外人之时,皇帝终于开口,以一种格外陌生的声调问道:“皇后,你还有何话要说?”一时之间,如此沙哑的声音展露出一丝深埋进骨子里头的遗憾与失望。
眼见事情到了如此境地,皇帝到底信了我几分,一味地看着皇后,一整张脸如同被冰冻住了一般,实难置信一向如此德惠御殿、处事公正的皇后会如此大胆而残忍,一手策划了忒多命案。
良久,皇后终于抬起头来,面色平淡却透露出几分凄凉,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吐出,面色平静地承认道:“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皆系我所为。”嘴角带着一抹了然自己会有何等下场的凄凉笑意,如同秋日里头被风吹起来的一根枯草,任凭秋风肆意惩处。
听罢,皇帝格外惊诧,难以置信地直言问道:“你这又是为何?”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声音沙哑起来,仿佛一颗毛刺哽住了后头,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字一句格外艰难,“你何必如此!不论哪一位皇子登基,依你今日的身份,你来日都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
皇后冷笑一声,随即一连串地吐出自己的真心话来,毫无表情地看着皇帝,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即便如此,皇太后如何及得上帝太后?当日昭显德太子在世之时,即便舒仪德妃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他的太子之位依旧不曾被撼动分毫,可见陛下你何等看重储君的母家势力。若非如此,只怕你亦不会选他入主东宫了。就是这一刻,叫我看清了即便今日因着我登临后位而崛起的黄氏一族如何谦卑,在朝堂之上到底叫你避讳至此,这般忌惮。来日哪怕我身为皇太后,到底无法尽心竭力为黄氏一族谋求权势。”
语气转而严肃起来,皇后的脸上浮上了几分冷酷的嗤笑,“嫔御碍于家族长辈之令而入御殿,不过为了谋取权势与财富。哪一位不是出自如此目的?如今,趁着昭显德太子不曾登基而恭谦养在我膝下,若不及时出手,待到来日木已成舟,我能有几分机会?”语气中满是失落与绝望,仿佛除此之外,她再无其它法子可以选择。
言止于此,皇后深深看了皇帝一眼,自嘲一笑道:“再者,今日我身居后位,为着名义上的嫡子身份,到底恭谦有几分登基的可能。既然有如此好处,我为何不能善加利用?君王的雨露之恩我固然争取不来——即便争夺,亦不过分毫罢了,到底这家族的权势却能够叫我下半辈子,一生无忧无扰。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执着于你的这一点点恩宠呢?”
言及于此皇后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失落与哀痛,隐隐可瞧见两朵泪花在里头闪烁着光彩,泪眼朦胧而哀凉,颇有几分和安贵妃当日梨花带雨的姿色,“当日,你对我如何冷酷无情,御殿之内所有人皆看在眼里。无论我的品行与权芷娘如何相差无几,到底不如她在你心里头的地位。入宫之时,我依旧记得当日你的面容系何等柔和,那般对着权芷娘柔声细语。但一轮到我,你只会以我的位分称呼我‘珩贵姬’。语调永远是那么冷冰冰而疏离。我自然知晓自己的样貌不及权芷娘,到底算得上大家闺秀。若非如此,只怕我不会被穆恭平后选中,入宫为妃。”
仿佛自嘲一般,皇后口中发出一声嗤笑,甚是自怨自艾,语气中夹带着几分怨恨与愤懑,连同她的脸上亦被一层自伤之色所笼罩,浮现出几分凄凉与哀婉的情愫,“我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不过系自幼养成的端庄大方而已。可即便如此,在姚曦景面前却依旧拿不上台面。你当日只一味地顾及着姚曦景、侯清娥与权芷娘三人,一味地宠爱着她们,如何有多余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即便我这般委曲求全、曲意逢迎以求得万般周全,到底换不来你的一句夸赞。从那之后我便明了唯有明哲保身,才是我存活在御殿之中唯一的出路。”眼中逐渐闪出一道恶狠狠的光来,令人见了,不由得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