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春宫在晨曦的微光中渐渐的打开了紧闭的大门。
拖曳的吱呀声像撕扯着一个人煎熬的内心,被束缚在黑暗里的又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这希望的火星荧荧微弱,可能随时熄灭,也可能转瞬就成为一场无可挽回的扑天大火。
仪嫔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卑微过,从前在潜邸的时候,她虽然只是一个妾,但上官露不怎么摆架子,摆架子的赵氏她又不放在眼里。所以没有体会过这种命运被别人握在手里,分分钟被捏碎的感觉。
而今面对上官露,她却怀揣着一颗朝圣的祈求的心。
她空洞的双眼愣愣的看着外头,良久,眼珠子才转了一下,是害怕,还有一丝期盼,因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刑罚,还是一线生机,一切都看上官露的旨意,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清晨的太阳温暖和煦,伴随着上官露的身影,缓缓地移动过来,照的她白皙的肌肤,愈加粉嫩剔透。
仪嫔不由的在心中暗叹:皇后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
环珠也望见了,惊喜道:“娘娘,是皇后主子来了,您快起来,皇后主子一定会为您陈冤昭雪的。”
仪嫔呐呐道:“昭雪?焉知不是来催命的?”
她跪了一夜,下肢早没了知觉,在丫鬟的搀扶下好不容易站起来,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她向上官露行礼道:“嫔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上官露坐上殿中的宝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已经两次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次又一次的栽在别人手里?”
上官露的声音冷的如同冬日的湖水,仪嫔不由自主的感到发憷,她从不知道,上官露还有这样的一面。仅仅一个眼神,就叫她如坠冰窖。
眼下她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面前这人的手里,她想要跪地求饶,可她发现她竟然毫无资本,她可怜就可怜在,不管她多清楚自己是无辜的,事关龙嗣,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谦妃的一句指控就足以要了她的命。
岂料上官露竟命身旁的宫女将那串证物红玛瑙珠链还给了她,她不置信的看着宝座上美艳的不可方物的女人。
后者向她微微一笑:“你老老实实的跟本宫说,这珠串送到谦妃那里去是无毒的吧?”
仪嫔喉头一哽,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嫔妾向天发誓,嫔妾绝对没有过一分一毫想要动龙嗣的念头,这珠子是无毒的。嫔妾对娘娘若有一句假话,叫嫔妾不得好死。”
“本宫相信你。”上官露淡淡道,“所以才把东西又还给了你。但你要知道,这东西到了谦妃那里,就变成就有毒的了。本宫让太医查验过,是夹竹桃,别说是孩子了,大人都能被害了性命。”
“夹竹桃?”仪嫔瞪大了双眼,“可董太医不是说谦妃并没有中毒吗?”
“是。”上官露定定的望着她,“董太医其实并没有说错,谦妃不算是中毒,只是滑胎。因为把夹竹桃和□□放在一起,夹竹桃不过是一株植物,危险的植物。甚至有药用。可若将其与花草混为一谈,夹竹桃立刻又成了有毒的。闻者,可晕眩,呕吐,恶心,乃至心跳迟缓。谦妃想必就是碰到了夹竹桃,自己不知道,还以为打恶心是害喜,实际上她大人是挺住了,肚子里的孩子却脆弱的很,被带累的没了心跳,这就是为什么,太医查来查去,症状都是胎死腹中。于是大伙儿又往宫中妇人下胎这头去想,那么最具有直接滑胎的效用的,咱们第一个会想到的是什么?红花?麝香?还是五行草?横竖不会有人想到夹竹桃!这就是行凶之人的高明之处,她利用了所有人的盲点。”
“不过你放心吧。”上官露道,“我既然把东西交还给你,这条珠子就叫人给你彻底洗干净了,但染了这珠子的水,本宫命人洒在永乐宫的园子里,居然还能毒死本宫的两只宠物。”
蜈蚣和蝎子。它们终于不用再死死地纠缠不分胜负了。
“可这珠子怎么会染上夹竹桃的毒呢?”仪嫔狐疑的问。
“是啊。”上官露道:“夹竹桃的叶子上满是毒素,汁液更是轻轻碰上皮肤就能致使人手脚麻痹,昏厥过去。也正是这个缘由,本宫才确定与你无关。试想一下,假如你送珠子给谦妃的时候,珠子上已经淬好了毒,你要怎么当着谦妃的面顺理成章的送给她,而自己又不中毒?你总不能把它包起来让她等你走了再打开?弄得这么鬼祟,谁不知道这玩意有问题!本宫料想你也不至于这么蠢。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东西到了她手上有一段时间了,之前都好好地,现在才毒发,她宫里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经手,没见谁送了命啊,可见这珠子是近期才叫人给上了毒,然后送到她手里。”
“既然是在谦妃宫里才染上的毒,难道是谦妃要害我?”仪嫔的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上官露摇了摇头:“你现在最不着急恨的人就是谦妃了。要知道,她没了孩子,是实打实的孩子,她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好的在后宫站稳脚跟的筹码,她不会专程为了害你而害了自己。”
话音一落,仪嫔就明白过来了。
如果说之前仪嫔这一晚上都处于万念俱灰的状态,那么现在,上官露已经成功的点燃了她复仇的欲望。
她并非不喜欢陛下,只是那一句‘贱人’,比当着众人的面扇她一耳光还叫她灰心,一场建基于欲*&望和权力的爱情本就很脆弱,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痛定思痛,足以消耗她对李永邦所有的幻想了。
“嫔妾知道宫中向来不许人种植夹竹桃,所以这东西必定是有人从宫外弄进来的。”仪嫔咬牙切齿道。
上官露走到她跟前:“很显然,你们俩最近走的太近已入了别人的眼了,一串珠子,能让谦妃滑胎,再嫁祸到你身上,让你们俩彼此仇恨,顺便再一次性的将你打到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何乐而不为呢?”
仪嫔被这一套连环计震的半晌没有出声,她一直自以为算是很狡诈得了,而今却猛地发现原来比她狠,比她毒的人大有人在。她心中固然恨,但更害怕。她想,上官露能看穿这一切,她的心计必在那施毒的人之上。那么上官露此番施恩于她,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她怯怯的问:“娘娘,恕嫔妾目光短浅,后宫中的女人能少一个是一个,更何况嫔妾从来不是忠心那一类的,如今有人将嫔妾逼到此种地步,娘娘何不顺水推舟?”
上官露笑道:“你当然不是,本宫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本宫也是有私心的,只是暂时还不想让别人那么快就杀到我跟前来罢了。再者,你虽然不见得忠心,却是个领情的。”
仪嫔发自肺腑道:“娘娘给予嫔妾的再生之恩,嫔妾没齿难忘。”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狐疑,旋即突然想起什么来,抬起头嘴角微微一勾,“娘娘的人情,嫔妾一定会还的。”
上官露莞尔道:“很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说着,扶住凝香的手臂,侧过脸来对她道:“事成之后,跑不了你的妃位。”
仪嫔跪下来恭送皇后:“嫔妾定不辱使命。”
上官露冲她一笑,缓缓地踱出了长春宫。
人影渐远,仪嫔终于脱力,身子向下滑,被环珠和如霞给接住了,跟着架到了罗汉床上躺好。
仪嫔出了一身的冷汗,欷歔道:“总算捡回来一条命。”然后一把拉住环珠的手道,“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要写信给父亲,想法子连夜送出宫去。”
环珠懵懂的点头。
其时很多双眼睛都盯着永乐宫,看皇后到底怎么处置,没想到手段如此中庸,竟径直把仪嫔给放了,一时间阖宫都摸不清方向,只得一个个的闷头躲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出去。
华妃得了消息后一直紧蹙着眉头。
紫鹃站在一旁替她打扇,她受罚的这段日子,都是绿珠在华妃身旁伺候,如今很得宠,俨然一副重华宫大总管,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姿态。
紫鹃急不可耐的要找回自己在华妃身旁的位置,开口道:“娘娘,皇后就这么简简单单把仪嫔给放了?”华妃正纳闷,就听到紫鹃又接着道,“她该不会是知道什么了吧?”
华妃的脸色骤变,对着紫鹃厉声道:“看来是还没跪够呢?那些瓷片还不够叫你长记性?”
紫鹃‘噗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又说错话了。”
华妃眯起眼来看她:“你知道你自己说错了什么?”
绿珠偷偷的朝紫鹃使眼色,暗示她什么都别说,紫鹃看看她,再看看华妃,还是道:“奴婢不该说皇后娘娘知道——!”
“混账!”华妃勃然大怒,“绿珠,宝柱,替本宫把人拖到后头拔了她的舌头。看她以后还敢胡说八道!”
紫鹃吓懵了,哭道:“娘娘——娘娘,看在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滚!”华妃按住发胀的额头,留着这个口没遮拦的在身边迟早害了自己。
绿珠这次没再求情,眼看着宝柱把人给拖走了。
紫鹃的哭闹声凄厉至极,后来渐至呜咽,估计是宝柱用破布把她的嘴给堵上了,宝柱朝紫鹃道:“主子的旨意,我一个太监没得法子,姑娘您且受着吧,命大的,疼一场,回头除了不能说话旁的和正常人都一样,总比我们太监强,我劝你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千万别寻短见。”而后,和另外一个叫多令的小太监一起,一个按着她的肩膀,一个拿着剪子把她的舌头给绞了。
绿珠在前殿听着心惊,险些没吓哭出来,她是内侍局调理出来的,行走坐卧样样都是规矩,不像紫鹃嘴上不把门,可以说紫鹃有这一遭也是她活该,一个劲的想在丫头里面冒尖儿,失了分寸。但是华妃的手段也忒狠了,绿珠在宫里听老宫人说过主子们整治奴才的方法,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估计夜里要做噩梦。
不知过去了多久,华妃问她:“皇后那边放了仪嫔的消息,谦妃知道了吗?”
绿珠小心翼翼的回答:“想是知悉了,听人说不顾病体也要去皇后跟前向她讨个说法呢。”
华妃哼声一笑:“那就由得她去吧,倒不用我再使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