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隔天临朝,听说后宫的事情都解决了,讶异于皇后处理的速度,他这厢里却是焦头烂额,之前他虽下令不许散布流言,但闲言碎语就跟被大风吹开了一样,不过一夜的时间,满朝文武全知道了。
监察御史们上奏不必有真凭实据,哪怕只是市井谣传,只要他们认定可疑,都可以立案弹劾,至于结果,由刑部和大理寺负责调查。
监察御史言之凿凿的说此事必定和上官家脱不了干系,御用的金砖出现血字若不是列祖列宗显灵,就是在制窑的时候出了岔子,极有可能是人命官司。也许是制窑的工人受了压迫,又苦于没有告状的途径,便在金砖上做了文章。
皇帝气的笑了:“费爱卿提出的第一种可能,得找钦天监,钦天监的人可有什么说法吗?”
钦天监的人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知道这当中的厉害关系,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皇后娘娘的家兄为好,因此斟酌了一下,站出来道:“回禀陛下,旧岁乃荧惑守心,主天子之礼,主死丧,主忧患。看起来是大凶之兆,但‘心宿’象征君主和皇子,正应了先帝驾鹤,龙归天庭,陛下登极,乾御紫薇。目前看来,并无任何妖异之象。”
皇帝点了点头:“那第二种可能,费大人说的这样生动,好像本人亲临事发现场似的。要是朕只听你一人之言,还要刑部和大理寺干什么?”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被点名,立刻打起精神来。
大理寺不打算接这个烂摊子,倒是刑部的温同知出列,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愿为陛下分忧,彻查此事。此事发生在陛下的禁廷之中,建章宫更是前朝三大殿,主国运,国脉,绝不可儿戏。要是有人在此事上做手脚,那该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皇帝龙颜大悦,道了声‘好’,“还是温卿有担当。”便急急忙忙的退朝了,怕再讨论下去,监察御史就该指名道姓的说上官明楼现在的这份官职是裙带关系,要牵扯到皇后头上了。
下了朝,李永邦问福禄:“皇后那边知道了吗?”
福禄沉吟道:“消息传得那样快,想是知道了。”
皇帝又问:“皇后可有派人来打探过?”
“这却是没有。”福禄摇头,“祖宗规矩,后宫嫔妃不得干政,哪怕是皇后娘娘,亦不能除外。就算今次的事情,上官大人可能要受点委屈,奴才以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皇后娘娘还是知道其中利害的。”说着,福禄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只怕娘娘也不会说什么。”
皇帝‘嗯’了一声,沉着脸去了永乐宫。
上官露正在喂明宣吃饭,明宣见着了父皇,咧嘴直笑,朝他扑过去,两颗小小的门牙,挡不住满嘴的口水,蹭到了李永邦的龙袍上。
李永邦抱起他坐在腿上,接过上官露手上的东西,要亲自给他喂饭。
然而手势不熟练,明宣没吃完就把东西塞进他嘴里,弄得孩子咬到了舌头,明宣哇哇大哭。
上官露赶紧把孩子抢过来,哄道:“乖~咱们明宣不哭不哭,张开嘴,给母后瞧瞧。”
明宣听话的把嘴张大,瞪了父皇一眼之后特别委屈的望着母后,眼里含了一包泪。上官露心疼的什么似的,口里直道:“你父皇这上头笨,学也学不来,你以后可不能随他,必须随我。也是,你瞧你多坚强,咱们明宣疼了都不哭,不像你父皇,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背地里偷偷的哭鼻子,不让人瞧见呢。”
李永邦看着周围一圈的保姆和乳母,都垂着脑袋装没听见,估计她们都在心底里笑他吧?他满脸的尴尬。
明宣是个孩子,看见母后为了自己埋汰父皇特别的高兴,指着李永邦哈哈大笑起来:“父皇、笨瓜。”
“父皇,哭包。”
李永邦用拳头抵在下巴这里轻咳一声道:“谁教你的这些粗鄙言语。”
明宣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瞄了一样上官露,上官露若无其事的替明宣理好衣裳,转头对保姆道:“小殿下舌头咬破皮了,今晚上就先这样吧。等晚些时候,要是能吃东西了,再喂一些米粥就好了。”
保姆连声道‘是’,牵着明宣的手,呵着腰出去了。
李永邦问:“事情都办好了?”
上官露轻轻‘嗯’了一声,走到黄花梨木嵌螺钿盆架前,把手放进盛满热水的掐丝珐琅面盆里,焐了一会儿,才抬起来接过凝香递来的巾栉,把手擦干道:“不关仪嫔的事,是胭脂里叫人动了手脚。谦妃知道自己错怪了好人,已经特地去给仪嫔赔过不是了,可仪嫔也不能真和她计较,是不是?她没了孩子,已经够可怜的了。”
李永邦蹙眉道:“那一日我也不好,差点信了谦妃的片面之词,冤枉了仪嫔,怪我先入为主。”李永邦有些自责,当时他不够冷静,愤怒之下,差点叫人直接把仪嫔送去慎行司,亏得皇后要求把人留下。
上官露斜了他一眼:“现在知道伤人心了?”
李永邦低声道:“朕回头好好补偿她就是了。”接着又道:“而且仪嫔的父亲看起来也是个讲道理的。”
上官露装作听不懂:“她父亲?”
李永邦道:“嗯,前朝的事你可听说了?”
上官露长长的‘哦’了一声:“金砖的事呀,听起来还挺恐怖的,是真的吗?”
李永邦一手撑着额角道:“确实如宫人们所说的那样,好好的金砖,莫名其妙的就现出一个血字,指不定什么时候发作,跟人的脾气一样。我为了搞明白整件事,昨夜里一晚上便呆在建章宫了。”
“今天监察御史就参了你堂兄一本。”
“明楼哥哥?”上官露诧异道,跟着没心没肺的笑起来,“既然是明楼哥哥办的事,那肯定没问题。”
“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李永邦狐疑的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担心的痕迹来。
上官露淡然道:“明楼哥哥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得了乡试的第一名,那时候在乌溪,不知道多少姑娘想嫁给他。”
“是吗?”李永邦笑问。
“我没告诉过你吧?”上官露凑近他朝他眨巴着眼睛,“我第一次跳楼是为的什么?”
李永邦不解道:“难道不是为了逃婚吗?”
“是啊。”上官露点头,“但还不关你的事,你是后来的,我第一次逃婚,逃的是别人的婚。”
“还有别人?”李永邦‘蹭’的一下站起来,旋即觉得自己有些失态,镇定下来,想了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该不会和上官明楼有什么干系吧?”
上官露抿唇一笑,手里捻了一支新鲜的木槿,是白日里到御花园里摘得,她低垂着头,眸子落在花瓣上,纤长的脖子微弯,是花衬她还是她衬着花,难以分辨。她的声音里含着戏谑:“其实最早我是被许配给明楼哥哥的呢!”
李永邦的背瞬间绷直了,他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层故事,此刻醍醐灌顶一般:“说起来意柳兄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至今还没有成亲?”他盯着她,“该不会……他还在等你吧?”
“胡说什么呢。”上官露嗔了他一眼,“我都嫁人了。”
李永邦突然紧张起来,大手撑着双腿,正襟危坐,上官明楼比他还年长,曾经提出过要娶上官露,结果上官露以性命威胁,没娶成功。这么多年来,上官明楼一直孑然一身,别告诉他这和上官露没有关系。而且若上官明楼真的要强娶她,并非办不到,但上官明楼显然没有这样做。大家同为男人,李永邦很清楚,当一个男人舍不得强迫一个女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之时,这个男人是有多么珍爱这个女人,把她放在心里多么重要的位置。
他抬头看上官露,她还在那里侍弄花草,手持一把剪子,轻轻的刮掉野玫瑰的刺。他怔怔的看着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把上官明楼外放出去当官,不能留在京城了。
今次金砖的事情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他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刑部一有结果,他立马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