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自知无能,没有为陛下诞下一子半女,但嫔妾侍奉太皇太后、太后,不曾有过一丝不尽心,侍奉皇后娘娘也不曾有过怠慢,在宫中数年,嫔妾一直恪守本分,循规蹈矩,不知嫔妾究竟是做错了什么,竟然要受到如此恶毒的诅咒,还请皇后娘娘为嫔妾做主。”说完,谦妃继续抽噎起来。
皇后扬了扬眉,放柔声音道:“谦妃你先起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把话说清楚,你让本宫怎么为你做主?!”
谦妃掏出一方帕子,掖了掖眼角后道:“昨日明恩从箭亭回来便一病不起,病中哭个不停,还时不时的说胡话,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嫔妾于是找了太医,但是太医却说,明恩并没有邪风入体的病症,反倒像是被什么魇着了!”谦妃顿了顿,气道,“这话若是平常妃妾嘴里说出来也就罢了,从一个太医嘴里说出来,得有多可笑!嫔妾真是又气又恼,太医院的太医怎么能信口雌黄呢!嫔妾没法子,只得大半夜的厚着脸皮去叨扰了给太皇太后瞧病的董太医,董太医瞧了半天,说明恩是怒极攻心,气滞郁结于胸所致。嫔妾这就搞不懂了,娘娘您说,明恩才多大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让他怒极攻心?”谦妃叹了口气,“娘娘,明恩虽然不是嫔妾亲生的,可自打他进了翊坤宫,嫔妾哪一天不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嫔妾不单单是真心疼这个孩子,也是不辜负娘娘的嘱托。娘娘您是信得过嫔妾,才将孩子交托于我。”
“嫔妾熬了大半宿,按照董大人的方子给明恩服下安心宁神的汤药,天亮时分明恩终于幽幽转醒,这孩子一见着我就掉泪,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嫔妾耐着性子问他,他才断断续续道,有人说他不是嫔妾亲生的,他的生母出身下贱,所以连带着他也是下贱种。”谦妃一边哭,一边捂住心口,道:“娘娘,您能体会嫔妾听到这话时心里是什么感受吗?嫔妾是真心疼啊!那么小的孩子,那么乖的孩子,谁在他跟前说的这些混账话!嫔妾不敢自诩对翊坤宫上下管教的多么严格,但嫔妾敢向皇后娘娘您保证,嫔妾的翊坤宫内,绝对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地里嚼舌根子。嫔妾想着,他白日里是随皇后娘娘您一起去的箭亭,回来后就这样了,皇后娘娘您最是宽容和气的,定然不会让明恩受了委屈,遂询问了随行陪同去的几个嬷嬷、丫鬟。嬷嬷们支支吾吾的,吞吐着不肯细说,后来再三逼问之下,总算交代了,说是明亭对着明恩出言不逊,极尽刻薄之能事!如此不算,还出手推搡了明恩,我的明恩啊——从小身子骨就弱,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人前人后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谁欺负他,他也不懂得回嘴,不会去还手,受了天大的委屈只管往在肚子压,一个人偷偷地哭,这才导致了心内郁结。”谦妃哽咽道,“娘娘,各位在座的姐姐妹妹,你们其中不乏有为人母亲的,请你们体谅一下我的心情,若是兄弟间寻常的拌嘴,嫔妾怎么会跑来扰了皇后娘娘的清净。偏生嫔妾觉得事情有异,询问了下人们明亭具体都说了些什么,听到之后委实是心寒至极!这才胆敢惊动皇后娘娘。”
谦妃说到这里,停住了,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皇后便问道:“都说了些什么?”
谦妃才又道:“明亭骂明恩是下贱坯子,有爹生没娘教。”谦妃说着又哭起来,但是皇后跟前,谦妃不敢无状,因此哭的有所收敛。
上官露闻言,眉头蹙了起来,低声道:“难怪明恩昨天早早的就走了,本宫还当他是觉得射箭无趣,便不勉强他了,何曾想到……”
“娘娘——”谦妃膝行到皇后凤座之下道,“娘娘,您说说这都是什么话!明恩再不济也是一个皇子,所谓长幼有序,明亭既然得叫明恩一声哥哥,不说他对明恩得有多尊敬,至少不能无端辱骂兄长吧,还骂的这么难听!小小年纪便这般仗势欺人,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长大了怎么得了!”
“明恩是嫔妾的儿子,骂他有爹生没娘教这种恶毒的市井泼话,可不就是在咒他的娘死了!这不是在咒嫔妾是什么?”谦妃气的脸色难看至极,“没错,皇子们是矜贵,是皇室血脉,可也不能罔顾了礼数,藐视伦常法纪。”
皇后‘唔’了一声:“你说的没错。皇子们的教养,尤其是要注重礼数和法度。不过此事关乎皇子,本宫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还是要派人去把纯妃请过来问清楚比较好。”
谦妃道‘是’,抹干了眼泪站起来道:“嫔妾相信皇后娘娘一定会为嫔妾主持公道的。”而后便到她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恰好,今天所有人都到场,唯独缺了纯妃一个,据说是为了忙常祭的事,再加上要照顾明亭,累的有些咳嗽,便差人向皇后告了假。眼下谦妃来告状,那么纯妃即便是有病在身,也还是要过来回话的。
小太监匆匆往玉芙宫去,没多久,纯妃便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一进门便笑道:“皇后娘娘恕罪,嫔妾并非有意缺席的。”说着,象征性的咳嗽两声,“委实是身子不爽利,顾念着皇后金贵之躯和各位姐姐妹妹的康健才有所不得已。”
皇后面上不露声色,一边让赐座,一边道:“本宫知道你忙得厉害,若不是有一桩事要问清楚,也不会急着召你过来。”
谦妃斜了纯妃一眼,冷哼道:“纯妃妹妹莫不是能力有限吧?本宫记得以前华妃掌管常祭的时候,可没见她忙成这个样子。若是纯妃妹妹实在是无法胜任的话,不妨告诉姐妹们一声,大家一定会去帮你的。”
静嫔和昭嫔对视一眼,心里都知道,今天这事不会轻易揭过去了,静嫔不由暗暗一喜。
纯妃自然是听懂了谦妃的讽刺,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朗声道:“谦妃姐姐有所不知,并非妹妹力有不怠,而是从前华妃姐姐忙这摊子事的时候,又不用多照顾一个孩子。良妃倒是与妹妹一样,有个孩子在身边,但良妃对常祭的事一窍不通,无法从旁协助,是以妹妹一个人身兼两职,样样亲力亲为,才略显得匆忙,叫姐姐们见笑了。”
纯妃这话明明可以只答谦妃一个人,但唯恐别人分了她的权柄,愣是把华妃和良妃都扯进去,一下子打击了两个人,既说了华妃是下不了蛋的母鸡,又拐弯抹角的骂了良妃的无能。
仪妃坐在华妃的对面,凭良心说,她是很乐意看别人下华妃的面子的,但她也知道华妃不好惹,与华妃私下里再不睦,面上一定保持若有似无的距离,当即嘻的一笑道:“咦?纯妃妹妹说话字正腔圆,听来中气很足,不像是染了咳疾啊……”
纯妃面上一阵尴尬,忙应景的闷哼了两声,用手帕掩着。同时可怜兮兮的用眼神向皇后求助,弄得好像所有人联合起来欺负她一样。
只是皇后没有看她,而是端起茶盅,掀开盖子,淡淡道:“孩子不是有傅姆照顾吗?那么多人看着他一个还不够?”
“够是够了。”纯妃道,“就是明亭是从嫔妾肚子里爬出来的,生他可费了一番功夫,嫔妾自然更紧张一些,处处关照着他的饮食起居,不落到实处了心里总是不安稳,那些个傅姆终归敌不过我这个亲娘。”
“说的也不错。”皇后道,“常祭是重要,但皇嗣更重要,纯妃你要照顾明亭,且明亭又到了晓事的年纪,尤其要好好地教养,常祭的事,不然还是交还华妃继续打理吧?你意下如何?”
纯妃的笑蓦地僵在嘴角,有些讪讪道:“那……那还不至于……其实常祭没那么棘手,不过是繁琐一些罢了,嫔妾尚且应付的过来。”
“哦?”皇后不咸不淡的发出一记轻声的质疑,尾音向上,似乎包含了无限的深意在里头,可是再没有下文。
大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妃都屏住呼吸,没有一个人说话。
纯妃忐忑极了,垂眸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决定先一步开口,怯怯的问道:“娘娘,嫔妾可是有哪里做的不够的地方?”
皇后曼声道:“常祭就算不棘手,只是繁琐,也还是会让你分心。你若一心一意的为明亭好,不妨专注于一件事上,好好地教养明亭。本宫这么做,也是想让你肩上的担子轻一些。”
纯妃虚虚一笑:“谢皇后娘娘体恤嫔妾。不过明亭大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需要嫔妾每时每刻的都跟在他身边。”
“是嚒?!”上官露摆下茶碗,一双眸子冷冷的射向她,“明亭若真如你所言,是个懂事的孩子,又怎么会对着兄长口出狂言,秽言辱骂呢?!你觉得你这个做母妃不应该好好管教一下?”
纯妃怔住:“辱骂?”
她心中百转千回,很快道:“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说着,偷偷打量皇后的神色,以为是明亭对明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平时总是再三叮嘱明亭,关于大皇子的身世,绝不能挂在嘴上,明亭应当不会忘记。怕就怕小孩子心无城府,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忙道:“娘娘恕罪,明亭若是有什么得罪大殿下的地方,还请娘娘大人有大量,明亭年纪还小,也许是冲撞了大殿下,但绝对不是有意的。兄弟之间开玩笑,总是有的。”
“玩笑?”谦妃的声音顿时变得锐利,“看来在纯妃的眼里,只有大殿下才是皇子,二殿下不是?所以明亭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侮辱明恩,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纯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事情是出在明恩那个小贱种的身上,不由的松了口气,砌词狡辩道:“谦妃姐姐,这当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明亭再骄纵也不至于对兄长造次,真的,一定是误会!谦妃姐姐先消消气。”说着,便站起来要向谦妃奉茶。
突然一记甜腻腻的嗓音响起:“谁让你起来的?”
纯妃又一愣,旋即眉间攒起,朝声音的来源望去,正是华妃!
她把玩着手中的纨扇看也不看纯妃,兀自道:“纯妃向皇后回话,皇后还没有叫起,你倒是自己起来了,纯妃似乎真是忙得不可开交,记性大不如前了,连这种基本的礼仪都不放在心上。”
纯妃故作惊恐的蹲下,道:“皇后娘娘恕罪,嫔妾并无不敬之意。”
皇后乜了她一眼,冷声道:“起来吧。”
纯妃这回即使是皇后让起也不敢轻易起来了,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像是山雨欲来。
果然,皇后又道:“你知道明亭都骂了些什么吗?”
纯妃怔忡的望着皇后,轻轻摇了摇头:“请皇后娘娘明示。”
上官露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你就说是玩笑?是个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