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程远志两人纵马行至荆州义阳县境内,见官道旁有一茶肆,速该便提议暂歇片刻,喝口水再走。
其时,恰逢茶肆里有两位老者正在对弈,程远志也是爱棋之人,见猎心喜,遂翻身下马,立于一旁默默观看。
两位老者俱是四、五十岁年纪,长须者执白,短须者执黑,两人模样俱是仙风道骨,看似不像寻常山野之人。
对弈间,两人说起天下时政时事,信口拈来,如道家常。
长须老者拈起一颗白棋置于棋盘上,开口道:
“今天下万里肃清,四夷皆平,若魏王能顺势一统天下,其功绩上可追汉武,下可成秦皇,可为当世之真英雄。”
短须老者执黑应了一着,回道:“果能如此,纵是秦皇汉武亦难追其功绩。不过,这三足鼎立之势,绝非轻易可破。我观魏王生平,善于顺势而为,难于破局争先。今天下大势虽在魏,却恐其有生之年,不能一统天下啊。”
长须老者颌首笑道:“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时当分不当合,却非一概而论,不好说,不好说啊……”
闻言,程远志大为惊奇,暗叹天下奇人异士之多,魏国竟揽之不尽,随便路上喝口水就能遇到两个。
听这两人言语,分明都是博学多才,眼界高远之辈,对天下时势分析的头头是道,怎么就甘心终老山野了呢?
嗯,看他二人年纪还不算老,我当结识一二,为国家选拔人才。
古有姜子牙七十岁才出山,看他二人年纪,最多五十岁,如果肯出仕,还能为大魏服务二十年呢。
我当招揽之!
思及此处,程远志方要开口与两位贤者搭讪,认识一二。忽见远处行来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赶着一头肥硕的大黄牛,走到跟前,对两人分别拱手道:
“水镜先生、庞德公,两位长者又来下棋啦。”
“噢,是邓艾啊。”
两位老者笑着应了一声,抬眼望了程远志一眼,继续之前的话题。
原来长须的司马徽,短须的是庞德公......程远志心下了然,遂按下心思,不动声色立在一旁,看看他们都谈论些什么。
司马徽捋着胡须笑道:“老夫以为,这天下不出二十年,必将一统。”
庞德公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我近观天象,发觉天下尚有一甲子乱期,二十年断然不能一统。”
此言一出,司马徽还没说什么,一旁的放牛青年邓艾就不乐意了,当即拱手插话道:“庞公,邓艾也觉得二十年内天下当一统,不过……”
水镜先生与庞德公相视一笑,同声道:“不过,魏王需启用你为征西大将军是吧,哈哈哈……”
看得出来,两老一少很是相熟,这等玩笑话平常应该没少开,是以章口就来,毫不拘谨。
两个老家伙不拘谨,叫邓艾的年轻人却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艾…艾乃…乃肺腑之言,二公休要取笑!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艾将来定要出人头地,建立不世之功名!”
庞德公与水镜先生忍俊不住,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就连程远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立即惹来邓艾怒目而视。
程远志收敛笑容,开口道:“不想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大志,我且问你,你为何如此自信能做大官,建功立业?”
这个时代可不是你说想当官就能当官的。
不管哪个时代,平民想要当官都需要走很长一段路,何况一个连平民都不算的放牛娃!
这属实是异想天开,大放厥词了。
邓艾瞪大眼睛,上下审视了一番程远志,撇了撇嘴,朝南方拱手道:“我才不同你说。”
他不说,自有人说。
司马徽捋着胡须笑道:“还不是因为镇南都督,襄阳太守司马懿颇为赏识于你,哈哈哈……”
庞德公会意,立即附和大笑。
程远志也觉得有趣,摇头失笑不已。
三人放肆的大笑,令邓艾一下子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愣道:“你们为何发笑?此决非虚言!”
程远志看了眼笑得直不起腰的司马徽和庞德公,觉得两人确实有点过份,不该如此戏弄邓艾,便摆手示意道:
“想来二公非不信你之言,你可知司马懿今在何处?”
邓艾一怔:“难道不在襄阳驻守吗?”
这时,速该端着茶碗凑过来,插了一句:“司马懿已于两个月前,被魏王罢官去职,打发回河内老家养老去了,你想靠他提拔?这辈子是别想了!”
“啊?”
邓艾的脸色瞬间就苦了下来。
程远志接过速该递来的茶碗,踱步到一旁木桌就坐。
忽听水镜对邓艾说道:“你啊,肉眼凡胎,竟不识真英雄俊杰。若想要出人头地,何须寄希望于那司马懿!眼前之人仪表不凡,威仪天生,必然身世不凡,你何不将心中抱负说于他听,说不定还能籍此谋个一官半职,自此不再为奴。”
邓艾闻言大喜,连连道谢,移步来到程远志身前,拱手抱拳行礼。
“君侯,邓艾这厢有礼了。”
虽被叫破身份,程远志却一点都不恼火。
即使他身着寻常衣衫,骑寻常马匹,三十年来久居上位所养成的杀伐之气,也很难掩盖住。
有心人只要仔细一看,便能猜出个七九不离十,知道自己非泛泛之辈,不是人君必是大官。
何况水镜与庞德公这两个人精!
遂目视邓艾道:“你果有为国效力之心?”
他决定考一考年轻的邓艾,如果后者果有本事,破格启用也不是不行。
不过,放牛娃邓艾真有这个本事吗?
程远志持怀疑态度。
原时空里,邓艾直到四十多岁才逐渐崭露头角,获得重用。在那之前,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地主家的放牛娃,目不识丁,或许会有些见识,但应该上不了台面。
邓艾连忙拍着胸口表态:“适才艾狂言无状,还请君侯海涵一二。”
程远志摆了摆手,问道:“若你为征西将军,将如何对益州用兵?”
闻言,邓艾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考核,自己只要应对的好,说不定以后就不用再放牛了,遂认真思索起来。
半晌方道:“扼守汉中,屯兵陇右,积草存粮,以待天时。”
这个应答中规中矩,稍微有点假大空。
程远志点点头,又问道:“若你为征南将军,当如何对荆南用兵?”
邓艾这次不假思索回道:“训练水军,建造大船,水上决胜,陆上夺城。以我大魏之国力,荆南弹指可下,交州三年可平。”
好家伙,这牛皮给你吹的,我都接不上话了……程远志好奇道:“哦?你且说说,如何陆上夺城?”
邓艾道:“唯死战尔!”
程远志连连摆手:“这用兵之道,攻城为下,心战为上。江南水道纵横,似你这种打法,我大魏收复荆南得埋葬多少将士?十万?二十万?”
邓艾理直气壮说道:“为将者生来便当浴血疆场,马革裹尸还;为兵着当一往无前,为我华夏一统,抛头颅洒热血!纵使此役会埋葬十万忠骨,也是死得其所,名垂千古!”
程远志大摇其头:“你这话不对!无论荆南或是荆北,都属汉人,既为同宗同族,何有此暴烈之举?须知霸者慑人容易服人难呐。”
“此策只适用于外族,以我观之,你对用兵之道的理解过于肤浅,恕我不能帮你。”
闻言,邓艾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闷头闷脑拱了下手,赶着牛走了。
程远志缓缓起身,朝司马徽、庞德公拱手示意,而后起身离去,心下暗暗感慨:
这人啊,名声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盛名之下多有虚士,个个深谐明哲保身之道,遇到天灾人祸,躲的比兔子都快。
这样的隐士,不认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