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的时候,沙摩柯率着一队残兵败将,狼狈不堪行至营寨外。
夸亚骨一见到沙摩柯,便冲上前大声问道:“大王,我四弟呢?”
沙摩柯发型散乱、满脸血污、衣甲破烂、两手空空,武器不知被丢在何处,老虎坐骑也不见了,整个人有气无力,颓败至极。
其状之惨,其势之颓,令人不忍直视。
他抬眼与程远志对视了一下,惭愧的低下头去,一声不吭。
满脸污秽的阿木在一旁低声说道:“夸亚骨,你四弟他…他…嗨呀!”
闻言,夸亚骨跌坐于地,“呜呜呜”痛哭不止。
他兄弟五人,打小感情就好,从来都是形影不离,没想到这次就分离了半夜,竟然就天人永隔了。
可这又能怪谁呢?
昨夜一战,蛮族死亡的勇士多了去了,看沙摩柯身后零零散散的阵容,至少阵亡了两万人。
他的四弟,也只是那两万个英魂之一罢了。
沙摩柯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个打仗的料,低着头哀声道:“昨夜悔不听大人之言,以致有此败。”
“我知崔大人一生百战百胜,鲜有败绩,自今日起,还请大人执掌我部勇士,救我族人于危难绝地。”
说着,沙摩柯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程远志站着没动,心下毫无波澜。
对这一幕早有预料。
不得不说,沙摩柯确实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首领。眼见势危,终于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当然,他自己未必意识到这是正确选择。
沙摩柯潜意识里,只是把他程远志当成了救命稻草。
至于能不能救命,沙摩柯并不知道。
不过,这一跪,还是令许多对沙摩柯心生埋怨的族人们心下稍安。
夸亚骨也止住哭声,在一旁求道:“大人……”
这一幕很奇怪,两个蛮族首领,跪在地上求一个汉人来统领部众,拯救他们的部族。
但仔细一想,这一幕却又合情合理。
程远志的身份是蛮族女婿,曾经战绩彪炳,是挽狂澜于既倒的最佳人选。
多重原因促成了眼下这幅局面。
程远志点点头,接下沙摩柯的托付,环顾四下,高声喝道:“传令,各部埋锅造饭,就地休息!”
近万败兵闻言,大松一口气,纷纷跌坐在地,一泄如注的士气总算有所回稳。
接下来几天,蛮族剩余的近万勇士老老实实地守在原地,不再贸然出击。
如此一连守了十日,丁奉使尽百般计策来挑战,却都被一一拒绝。
他见沙摩柯的军队占尽地利,不好攻取,又不好绕过此地往蛮族内部深入,顿时头大不已。
又见蛮族军队气质大变,从毫无章法的莽夫散兵,忽然变成了一支严正之师,顿时意识到主帅定是换了人选。
遂一边传令退军三十里扎营,一边差人打探主帅换成了何人。
很快,探子便将“博陵崔志”的信息报了上来。
丁奉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崔志之名。遂差人往襄阳打探,发现此人竟是襄阳太守,顿时大惊失色,连忙差人向孙权禀报,同时请求增派军队。
与此同时,一面点起大军,扼险据守,不敢再往前轻进。
如此一番折腾,便是三个月过去,时间已是建安二十一年春。
在这期间,程远志一直在令速该在训练蛮族勇士,一步步将他们由农民向士兵转变。
他深知,战争没有取巧一说。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
以蛮族勇士之前那副散兵游勇的状态,别说正面应战,据险而守都不一定能守住丁奉军的攻势。
人家那可是专业士兵,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两方都不愿贸然开战
局势暂时僵持下来。
进入二月时,孙权又派来一万人马支援丁奉。
加上之前所剩人马,丁奉麾下共有一万八千余人。
另一边,程远志拒绝了沙摩柯调兵前来增援的决定,兵士数量维持在一万不变,并告诉后者:“兵不在多而在精,将不在勇而在明。一万人虽不如对方多,只要操作得当,取胜不难。”
因为知道程远志的真正身份,沙摩柯自是放心放权,是以便不再坚持增兵的想法。
但夸亚骨并不知道这些,虽然他也认为“崔志”很厉害,但整日里还是提心吊胆,唯恐麾下大军打不过丁奉军,再尝败绩。
转眼又过了数日,时间进入三月。
这一日,丁奉于营中沉吟道:“主公将平蛮重任托付于我,我本应迅速平定五溪蛮,为国家消除隐患!可敌将崔志颇通兵法,营寨依山傍水而建,竟是毫无破绽,着实难以下手……”
“我若绕路去攻五溪蛮内部,他定会来断我后路,绝我粮道;若我在此与其相峙,则战事必然迁延日月,不知终期。唉……策到用时方恨少,将在阵前才知难,难也!”
“如此,便只有猛攻其营一途了。若攻不能下,我只有还军撤兵,待机再来了。”
丁奉素来待部下恩礼有加,亲如兄弟,士卒也都乐意为他死战,是以年纪虽轻,却是深得士兵之望。
一旁的两个亲信部将听他如此说,纷纷拍着胸口表态道:“将军,我等愿亲至阵前,率军破营!”
丁奉神色凝重的拍了拍两名亲信部将的肩头,沉声道:“好!着你二人各领三千兵马,分前后两路去破营。我再引兵一万于后,伺机而动。”
两部将领命而去。
少顷,咚咚咚擂鼓之声大作,两股军马齐声纳喊着,朝着蛮族营寨杀将过来。
通常来说,营寨的坚固程度与城池相差甚远。
但到了程远志这里却恰恰相反,因为此时蛮族大军的扎营地点是在一个“口”字形的小山谷中,辰溪如“中”字中间那一竖,从山谷中间穿过,四周由四五十米的小山包连成一个“口”字形防御圈。
山谷方圆约莫一里左右,万余蛮族勇士遍布在四周山粱之上。居高临下驻守。
四五十米的高度,比普通的城墙还要高五倍,硬攻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唯二可以硬攻的地方就只有辰溪上游入口处和下游出口处。
但这两个地方河道极为狭窄,水流湍急,兵马施展不开,且又被布置了重兵防守。
丁奉麾下两路兵马蜂拥而上,蛮族士兵并不在河道上阻拦,而是陈兵于两侧高处,对下面疯狂施射。
好在丁家军兵士个个都有木盾,伤亡虽大,还是很快就冲进了谷中,前后两路人马顺利会师。
哪料到谷中空无一人,全是陷坑草木。
立足未稳,又见漫天火雨落下,数千人瞬间就成了瓮中火鳖。
猝不及防之下,五六千人马乱作一团,一个个不是死于火海,便是被友军踩踏而亡。惨叫声顿时响彻云霄。
残军好不容易退到河道上游入口,却发现进来容易出去难。
不得已,数千士兵纷纷跳水,期望能顺水而下,逃出生天。
谁料想水中居然遍布着削尖了头的竹桩,余者纷纷中招,被一串串穿在河面上,顺着湍急的河水飘荡而下。
死的不能再死。
不到一个时辰。冲进山谷的六千士兵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其死状之惨烈,令所有见到这一幕的人都心有戚戚然,对战争生出无尽恐惧,对程远志生出无尽敬畏。
这种绝户头的打法,他们闻所未闻,瞧得肝胆俱裂。
辰溪下游。
丁奉直直站在河边,望着殷红的河水,以及不时飘落下来的尸体,久久不语。
直到日落西山,都没有下达再次进攻的命令。
渐渐的,尸体在河道渐渐堆高,辰溪为至截断,殷红的河水蔓延到两岸之上,满目血红。
次日,天甫黎明,丁奉军便拔营而去。
他从来未见过如此凶绝的战争方式,心胆大震,已无再战之念。
况且,经此一役,士兵们的胆都裂开了,不撤军的话,难道在这里坐以待毙?
见敌军走的如此干脆,程远志大概猜到丁奉是害怕了。
这个时空没有发生过赤壁之战,诸葛亮还没有去平定南蛮,绝户头式火攻计还没拿出来,丁奉自是不曾见过这种“把敌人困在一方小空间往死里烧”的灭绝人寰场景,心生戚戚是难免的。
沙摩柯遥望着敌军退去的方向,纳闷道:“大人,不追吗?”
夸亚骨也附和道:“大人,他们怕了,此时追击,必能大获全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