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罪名确凿,其恶罄竹难书,众百姓怒火冲天,拿一根麻绳将他捆了,放在扁担上抬起走。
行走间,众人还不时拿着树枝、皮鞭抽打着他。
惨绝人寰的叫声响了一路,渐渐去远。
星星点点血迹洒在路间。
程远志率众回转怀县城,方到城门口,便听到城中百姓的议论声、欢呼声,嘈杂一团。
侧耳聆听,发现城中百姓讨论的分明就是官兵端掉道观的始末。
这一会儿功夫,此事已经在百姓口中演变出无数个版本。
有的说城外道观的张天师是**在世,专抓少女回去糟蹋;有的说城外道观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一锅端了。
更有甚者,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向周围百姓说道:“你们是不知道,那道观里搜出来的女子个个水灵美艳,我有内幕消息,是上面那位大人看中了这些女子,索要不成,这才派兵硬抢的……”
“不对不对,分明是上面那位要铲除整个天师教,所以挑了个由头,栽赃嫁祸张天师。我可是听说,那位有一百多个夫人!这道观里搜出来的女子都是他府上的通房丫鬟。”
“你们说,张天师为人多好啊,天师教还时常接济百姓,为民分忧,可惜了啊……”
“嘘……这话可不能说,要被杀头的,散了散了……”
闻听此言,速该火冒三丈,横眉怒道:“娘的,气死俺了,俺去把这嚼舌头的小人抓来砍了!”
程远志连忙摆手道:“算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由他们去说吧!”
速该脸色通红,指着城内,瞪大眼睛,大声嚷道:
“大帅,无知百姓以讹传讹,不可纵容!应该把他们统统给抓起来,关进大牢,查清罪名,一一问斩!”
“这个……”程远志迟疑了一下,有心制止速该胡来,忽然想到一事。
昔日秦始皇焚书坑儒,未尝就没有警告百姓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的意思。
历朝历代,每个大一统王朝建立之初,也都有类似杀伐天下的举动。
这其中的深意,难道就只是新帝王想彰显武力,告诉天下黎民百姓,皇帝换人了,这个君主脾气暴躁,眼里容不得沙子,说话做事小心点?
这里面应该有更深层次的意思!
就在程远志沉吟的功夫,速该已经指挥着兵士上去抓人了。
不大一会,便抓了几百号百姓。
全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
众兵士们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大声呼喝着,推推搡搡的将方才聚集在一处乱言的百姓们,全部弄到了怀县大牢里。
程远志蹙着眉头回到府上,立足未定,就见河内太守董昭与温县县令司马孚联袂而来,行到跟前,前者神色焦急的拱了拱手:
“大人,这许多百姓投入大牢,不知他们犯了何罪?”
司马孚附和道:“大人,百姓无知,乱言惑众,宜轻施责罚,教其识体知行,重罚不妥啊。”
程远志环顾两人,沉吟道:“两位莫急,此事重大,且容我三思。”
先有天师教惑众,后有无知百姓煽风点火,胡乱惑众,究其缘由,无非是百姓们吃饱了没事干。
这个年代极度缺乏娱乐,极度缺乏精神方面的食粮和消遣,百姓一旦衣食无忧了,便会无事生非。
这是天下太平的弊端,无法避免。
此情此景,正如清朝中后期的状况一般,当时先有几亿百姓痴迷赌博、后来又有无数人痴迷鸦片,再之后又有太平天国、白莲教,义和团等民间乱象,一波接一波。
无论是痴迷赌博、还是吸食鸦片、又或者是组建大型社团势力,肆虐天下。起因便是人们信仰缺失,对人生失去了管控,得过且过,过不爽了就造反。
一言以蔽之,都是吃饱了闲的。
人口太多,又都能吃饱饭,在这个时代,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就爆了……
窥一斑而知全貌,河内作为最早被统治的郡县,百姓尚且如此看待他,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了。
程远志忽然意识到,左慈所说的“天下当分不当合”真正意思。
天下还有乱到一定程度,就被自己强势扫平,是好事,同样也埋下了隐患。
百姓无知啊。
上了年纪的,经历过乱世的苦难,心里尚且有敬畏,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一出生就在安静祥和的河北,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乱、没有经历过易子相食、没有见识过人吃人的惨剧,他们不会管你平定天下的过程多么艰难,流了多少血汗。
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们想的是,我就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有本事你(当政者)派兵来杀我!
你(当政者)要真来杀我,那我就不说了,
不过为了这么点小事,你(当政者)不至于大动干戈,你也不会大动干戈,你甚至都听不到我说的那些不好听话,不上台面的事。
程远志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过早的清理了外部所有敌人,让天下人失去了居安思危的警觉,进而躺平,无所事事、无事生非。
这世道,的确该整治整治了……
但该怎么整治,还得好好思量思量。
董昭和司马孚对望一眼,无奈拱了拱手,告退而去。
程远志来到内院,甄宓早已在门口翘首以候,一见他来,便盈盈引入内室,携手坐于床沿,温声说道:
“今闻夫君封观抓民,不知所谓何事。”
“城外那道观,香火鼎盛,道长良善,妾身还曾去过几回,受益匪浅。”
程远志摇摇头,喟然叹道:“连你都觉得那道长良善?”
遂一五一十将在道观中发现的龌龊事说了出来。
甄宓听罢,风韵犹存的俏脸上显出忧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想不到,那张海道长竟然是这等人。”
“不知夫君打算如何处置他?”
程远志目视着她,道:“将他交给了百姓,这会估计已经被打死了吧。”
甄宓轻轻点头,话音一转:“啊月妹妹哭了一天。”
闻言,程远志顿时脑袋一懵,摆手道:“让她哭,妇人就是矫情!”
“我正在想国家大事,她来打乱,随口说了她一句,便哭哭啼啼两三天不依不饶,真是令人头大。”
说到这里,直视着甄宓道:“完全不似夫人你知书达礼,进退有仪。”
这话甄宓爱听,当即笑靥如花,缓缓依偎过来,靠在程远志胸膛上听心跳。
良久。
她忽然叹了口气:“夫君都好久没来这间屋子了。”
言下之意,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已经空旷了很久。
程远志尴尬的咳嗽了声,没有接话,心里暗定主意,今晚便在此留宿。
灭灭后院的火。
不然天长日久,非因爱生恨不可。
他可是知道,甄宓自从成亲后,就是个大号的醋坛子。
甄宓悄悄抬头瞥了一眼,发现程远志对她的暗示无动于衷,顿时有点小生气,嘴巴一嘟,离开怀抱,望向一旁。
程远志甩了甩手,起身道:“好久没有听过夫人弹琴,可否为为夫弹奏一曲?”
甄宓也不答话,气鼓鼓的坐到琴架旁,自顾自弹起了一首哀怨婉转的曲子。
程远志怔在原地,扶额无语,顿觉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物种,前一秒还笑靥如花,后一秒提上裤子……咳咳,后一秒翻脸冷对。暗暗叹道:
“唉,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