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给抚宁侯倒茶的手不由一顿,但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便恢复如常。
而程文暄也是诧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父亲,您……”
程文暄刚开了口,就见岑清江已经将抚宁侯的茶杯斟满,同时开口应了抚宁侯的话,“沾过。”
“手上有人命吗?”抚宁侯皱起眉头看着岑清江。
“有。”
抚宁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方才一进来看到这姑娘周身散发的凌冽之气,就怀疑她是不是个常年习武之人,所以才借着让她给倒茶的功夫,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手,她手上的茧可不像是干活留下的,那分明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所以他才会开口问她手上有没有沾血,却没想到她的手上不止沾过血,她还杀过人。
他就更无法理解了,不管是司微云,还是文暄以前的那些所谓的‘红颜知己’全都是性情柔和之人,眼前的这个姑娘跟她们毫无相似之处,这一身的冷冽之气,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更别说她身上隐隐透出的杀气了。文暄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抚宁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应该不是如文暄所说的那样,是出身于商贾之家的吧?”看文暄的反应,明显也是知道她手上曾经有过人命的。
“不知道侯爷听说过岑帮没有。”
“听说过。”虽不知眼前此女子为何会突然提起岑帮,但抚宁侯还是点了头。
“最近外面都在传言说岑帮老大被仇家刺杀在船上,已经入土为安了。但其实……她还活着,我就是岑帮的老大,虽然外面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我确实是岑清江。”
既然瞒不住,那索性就都如实道出吧,这样瞒着他的父亲,她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管侯爷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至少她自己心里的负担没有那么重了。
抚宁侯有想到这位姑娘的身份会不同寻常,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同寻常,听了岑清江的这么一番话之后,脑袋里竟一时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半晌之后才来了一句,“所以,你到底是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该不会自己儿子喜欢的还是一个男子吧?只是他……换上了女装?岑老大不是个男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一个女的了?
听到抚宁侯这话,就连程文暄都忍不住笑了出来,估计此时自己父亲心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看到程文暄笑,抚宁侯不由朝他瞪过去一眼,有这么好笑吗?
“父亲,清江她本来就是女子,打从一出生就是女子。只不过那时候形势所迫,她父母就只能把她当作男孩子养大,对外也只说生的是个男孩儿。岑老大的‘死’是我们故意安排的,如今清江已经不是岑清江,而是穆清江了,用的是她母亲的姓氏,而她如今在大晟那边也是有户籍的,是五殿下给安排的。事实就是这样,父亲,为了嫁我清江已经抛弃了她的一切,我是非娶她不可的。”
“但你要知道,我们抚宁侯府是朝廷亲封,食的是朝廷俸禄,伺候的是当今圣上,若是叫人知道你娶的人是岑帮的老大,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会有人怀疑,也拿不出证据来,大晟那边有清江的户籍,随便怎么去查都没有问题的。”就算有人笃定清江就是岑帮老大,可是户籍拿出来,在律法上清江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抚宁侯还未从眼前这女子就是岑帮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等他的脑袋终于有些清明的时候,只见他看向岑清江,开口问道:“侯府不同于一般的官宦门第,文暄身为我的长子,走出去亦是顶着我们抚宁侯府的名头的,既然你要嫁给他,那你可知道身为抚宁侯府的长媳要做的都有什么吗?”
岑清江微微摇头,眼睛直视着抚宁侯的,“我不知道,但我想应该不会比做岑帮的老大更难。”
程文暄送了岑清江回去客栈,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不管我父亲是什么意思,清江,我是非你不娶的。”
“我知道。”岑清江微微点头。
“所以,你别自己胡思乱想。”他就害怕岑清江会因为父亲的这一番话又退缩起来。
“我没胡思乱想啊。”岑清江抬眸对上程文暄担忧的脸,不由失笑,“放心,我没想毁诺,也不会逃婚。”
自己这个人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很难再更改了,既是当初答应了程文暄随他回京,跟他成亲,就绝对不会再反悔,所以今天遇到的这些,她在答应程文暄之前,就已经在心中仔细考虑过了。事实上,抚宁侯对她的态度已经比她之前想象中的要温和许多了。
程文暄把司微云送回房间,“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回去一趟。”
“嗯,你去吧。”她还要仔细想一想,她的武馆要怎么开起来。
程文暄离开之后,径直回去了侯府,他知道父亲此时一定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
“母亲,你说父亲跟大哥今天神神秘秘的是出去做什么了?”
抚宁侯的大女儿看见程文暄进去自己父亲的房间,而且房间里的下人都被屏退出来之后,不由好奇地询问自己的母亲。
侯爷夫人心中亦是有些担忧,侯爷虽一直不满程文暄,可每每提起立世子的事情,他总是当作没听到一样,给岔过去。可见他心里还是想立程文暄为世子的,因为这个她一直都很担心,程文暄极不喜欢自己,若果真立了他为世子,将来整个侯府都要由程文暄来做主,那自己的日子还会好过吗?
尤其这次程文暄从外面回来之后,他们父子两个神神秘秘的,每次说话都要把其他人给屏退出去,莫不是真的为了立世子的事情吧?
而此时房间里的抚宁侯和程文暄所谈论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我不可能同意让这样一个女子进我们侯府大门的。若她果真如你之前所说,是个普通商贾之家的女儿,那也就罢了,好歹也算是家世清白,正儿八经好人家的姑娘。可是她呢?岑帮老大……朝廷虽岑帮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岑帮到底也算不上什么正经八百的帮派,更别说她还亲手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我也不要求什么名当户对了,你给我找一个家世清白的好姑娘就成。但这个岑帮老大,是万万不行的。”
他就不相信天底下能有父母接受自己儿子娶一个满手沾满了血腥的女子,更别说他们还是这样的门第。文暄想娶妻,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为什么要迁就这样一个女子?
程文暄在得到岑清江的亲口承诺之后显得很是淡定,“天下间家世清白的姑娘是很多,可其中没有一个是清江,我这辈子只娶清江。”
“我想父亲您心里大概也有些奇怪,之前我不是还喜欢男人,有龙阳之好吗?怎么突然间就又喜欢上了清江这么个女子了。”
程文暄很少用这样闲聊的口吻跟抚宁侯说话,事实上,他们父子两个这些年来已经很少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所以当程文暄这么说的时候,抚宁侯听得很认真。
“其实,我在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清江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女子,我也以为岑老大就是个男人。那个时候我一度怀疑,我是真的有断袖之癖的……”
听到自己儿子这样说,抚宁侯心里不由有些心疼,那个时候文暄他一定很痛苦,可是自己竟然丝毫都没有看出他的不对劲,自己这个父亲做的也着实失职。
“但是尽管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女子,我心里就已经坚定非他不可了。”话说到这里,程文暄不由轻笑了一下,“当时我都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成亲的打算,就想着……哪怕以朋友的身份在她身边守一辈子也是好的。”
“所以,后来当我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的时候,您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甚至自己一个人悄悄去寺庙和道观里拜了各种佛和神仙,我觉得这就像是上天怜悯我,对我的一种恩赐。”
抚宁侯闻言心中也不由暗自失笑,原来文暄竟也有做这样傻事的时候。
“这因为经历过求而不得的无奈时候,我才更加珍惜现在,父亲,在我说了这些之后,您是不是多少也能理解一下我为什么非要娶清江不可了。在我心里,不管她是男人或者女人,我唯一喜欢的人只有她,她若是男人,我就一辈子不娶亲守着她,她若是女人,我就娶她,跟她生儿育女,过完这一生,在我这里,这是绝无更改的。”
程文暄说完这些之后,便沉默下来,等着自己父亲的回答。
“好。”良久之后,抚宁侯终于出声,“这桩婚事我答应了,既然她是我未来的儿媳,也别总住在客栈里了。你母亲留给你的不还有一座宅子吗?先让她住进去吧,这样等到迎亲的时候也好看一些,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在客栈里出嫁吧。”
“这么说,父亲您答应了?”
“你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还能不答应吗?”
文暄对那位姑娘确实是用情颇深,若是他们两个成亲之后,真的能相互扶持,文暄也能收敛了性情,沉稳下来,那这个儿媳自己也认了。
“多谢父亲。”
“你先带那姑娘住进宅子,今天我就跟你母亲提这件事,让她去找媒人提亲,先把婚事定下来,至于成亲的日子,我们再商量。”
此时抚宁侯口中的‘母亲’指的当然就是他如今的夫人,程文暄此时高兴,也没计较这个,谢过自己的父亲之后,便转身出去,他想要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清江。
岑清江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她以为要想让侯爷答应自己和文暄的婚事,只怕还要有一番周折,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答应了。
“不过,有件事我还要提醒你一声……”说起这个,程文暄突然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连成亲的事情,侯爷都答应了,难道还有什么难事不成?
“就是我父亲如今的夫人……她不怎么喜欢我,而且她那个人惯会阴阳怪气的,到时候她带着媒人来提亲,我担心她会对你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当初微云还是自己未婚夫妻的时候,她和她的两个女儿整天就对微云阴阳怪气的,不过微云向来口齿伶俐,心思也灵活,她们在微云的身上根本就讨不到什么便宜。
听到程文暄这么说,岑清江反而是心疼地看着他,“你在侯府里的日子一定很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