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雷雨足足下了一天的时间,格里格利裂口内部地面上积水泛滥,变得泥泞难行的道路导致希望尽快赶到另一侧的一行人未能如愿以偿,只得回归原本的速度。
所幸这样的情况对于其他人而言也是平等的,并且应当是因为之前留下的警告的缘故,在这最后的三分之一道路上行走了整整一天的亨利他们,也并没有再遇到刺客的袭击。
堂而皇之地遗弃在峡谷地面上的那些佣兵的尸体或许在这之后会在无人知晓的夜里成为某些爬虫的食物吧。大自然总是有着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千百年来格里格利裂口之中也发生过许多次流血冲突,但战死在这里的人类骸骨却常常诡异地消失不见。
西海岸的各地都有着类似的事件发生,以至于许多地方都有传说这些骸骨是变成了死灵生物要朝着杀死它们的人复仇。
心有戚戚而又迷信鬼神的各大王国的人们常常将这个传说拿来吓唬自己调皮的孩子,而或许会令嘲笑他们的人感到恐惧的一点是,这个传说实际上确实有一定的可信度存在。
丧尸和骸骨之类的死灵生物在里加尔大陆上真实地存在着。但它们与其说是拥有自己意识的亡者复仇,倒不如说只是被魔力操控的木偶傀儡。
——是的,魔力。
里加尔大陆上的每一种生灵都或多或少地会受到魔力所影响。人们在很早以前就发现和魔法相关的事物都有着两面性存在——对魔力感应程度高的,和对魔力感应程度低的。
前者常常和各类魔兽联系在一起,天生就懂得如何使用魔法的它们内脏和鲜血之中也都充斥着这种奇妙的能力;而后者,则几乎专属于龙类生物。
有趣的是本身对魔力感应极为敏锐的魔兽在死去一段时间之后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加工身体的材料也会变成抗魔属性的,这一点或许是它们的价格居高不下的原因,但这里我们暂且不提——
魔力驱动死去生物活动起来的缘由至今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人们所知道的就是:在死灵生物大量出没的地区,通常都会有某样带有强大魔力物品存在。
这件物品可能是某处出产魔法矿石的矿脉,也可能是某株妙不可言的魔法植物——不论是驱使者还是被驱使的一方都并没有意识存在,它们只是本能地散发出魔力的力场,像是磁场一样不断地吸引着这些亡灵聚集到附近。
西海岸贵族圈子里头非常流行的那种“打到死灵生物就能获得宝物。”的故事一定程度上便是以这个事实为原型创作的。
当然现实中的死灵生物并没有在故事里头描述的那样吓人和邪恶,比起生物它们实际上和植物更加类似,被动而又木讷,就连最低级的绿牌佣兵都可以毫无压力地屠杀它们。
真正像是那些骑士描述的那样凶残而又邪恶的死灵生物只有可能是有人指挥的那种,除此之外野生的个体和普通的骸骨还有死尸的区别大概就只是它们会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罢了——我们扯远了
。
回归到格里格利裂口之上,千百年来那些莫名其妙的骸骨消失的事件,若是让亨利来说的话,很有可能和劳什子邪恶还有亡灵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仅仅只是某些鸟类和爬行类将它们捡回家去做筑巢的材料罢了。
旅行还在持续,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逐渐取代了阴郁,或许是因为强烈的对比的缘故,在耗费整整两周时间终于走到了格里格利裂口的另一侧时,众人只觉得太阳是如此的刺眼。
青草微微摇动。
通畅而又平直的道路上,经年累月已经变了个模样的青石板平铺在上头。
千百年的风吹雨打给它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岁月的痕迹,像是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传唱至今的已经无人知晓那歌词意味只记得那悠扬旋律的曲子一般——时间的沉淀,予以它们独到的韵味。
道路是宽阔而又笔直的,旅行到这一侧的商人们大多长长地出了口气,因为接下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两侧的艾卡黑松高耸入云,远远望去,道路末端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圆顶建筑物是如此的醒目。
——这是曾经的洛安人的骄傲。
光是这种历史沉淀的感觉,就不是另一侧的亚文内拉所能比拟的。甚至就连西瓦利耶引以为豪的首都普罗斯佩尔,你都难以感觉到这种朴素又厚重的氛围。
繁华的瓦沙港口络绎不绝的商队和商品为普罗斯佩尔带来了繁荣与昌盛,城市本身和居民的数量都一再扩张,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和层出不穷的装饰性建筑充斥着每一个公众场所。它们是西瓦利耶人的骄傲。但当你花上漫长的时间穿越过格里格利裂口来到里加尔大陆真正意义上的西方时,仅仅是第一眼见到的这一侧那笔直的道路和阳光下若隐若现的城市的轮廓,就不知道要把普罗斯佩尔甩出多少条街。
崇尚浪漫主义的西瓦利耶人或许永远都不会懂得洛安式简单粗暴的美感,而这种风格在时光的侵蚀下也不会像是西瓦利耶脆弱的装饰品一般经不起推敲,而是焕发出了细腻的层次感,以及简朴的厚重感。
“……”兴许也正是为美景所动,和亨利冷战了好些天的米拉终于是伸手拉了拉贤者的衣角。
她由下而上从马车上仰望着骑马的贤者的表情显得相当地乖巧。白发的洛安大萝莉神情之中有一丝歉意存在,但更多的或许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两人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真正的矛盾,因为米拉一向都很是懂事。
这也因此,才让人更加能够体会到亲手夺取一条生命对于这个女孩而言是多么沉重的一件事情。
她生于乱世。
在这个时代的西海岸,杀过人的人,远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多。
酒馆里的一场口角发展成了斗殴,最终演变的一发不可收拾;贵族将平民视为无物,只是挡了前进的道路就命令手下满门抄斩。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生命就像是夏夜里的鸣虫一般,未曾注意到的某个时间,它们就消失了
。
但这种将自己置于顶点裁决其他人性命的行为是没有实感的。
和米拉不同,这种杀人者往往不会意识到自己夺去的是一条和自己平等的生命,他们没心没肺,要么根本不会在意,要么,就是本人也身处这个圈子之中,或许下一个死掉的就是自己。
女孩仍旧记得自己夺取那名佣兵生命时的感受。
这是切切实实地反应在她的每一条神经并且透过它们的颤动一次又一次直击心灵的体会。
**上的痛楚,心灵之中的恐惧,即将面临死亡的绝望而又无助的感觉,这些所有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作出了反击并且杀死了对方——
那种关于“杀人”的实感,是真切的。
并且,是沉重的。
至少不会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孩所能够承担的程度。所以米拉理所应当地崩溃了,即便她远比同龄人更加地成熟。
马蹄铁和木制的车轮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队队的商人开始朝着前面奥托洛士兵把守的关卡走去。
几天的时间还不足以让米拉完全忘掉这件事情,但随着亨利再次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上,自沉默不语的贤者所传来的那股“一切都会变好的”的温暖的安心感,令女孩再度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车轮滚动,做做样子的询问过后,两名穿着简单皮甲的长矛士兵放任一行人通过了关卡。
青石铺就的巨大城门有着和道路一样的古朴的感觉,城墙上不少地方石块斑驳颜色不一,显然是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之中损坏的城墙,被用上附近白色的石灰岩填补了。
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在不少地方都可以清楚地瞧见,刀剑劈砍留下的痕迹只是浅显,道路两侧的墙壁上各种深深的划痕是由硕大无朋的攻城车所遗留下来的。
刚进入城门往右望去就是一座巨大的由铁质栅栏所包围着的墓园,这在西海岸人看来或许是不吉的象征,但吸收了各个民族文化的奥托洛人却毫不忌讳。
字体样式独特的奥托洛语书写在巨大铁门的顶端,经过亨利的说明,一行人明白那是“安息之所”的意味。而这也同时是一个双关的词汇,“安息”在奥托语之中同时还有着“荣耀”的意味——在这一点上他们和遥远的北方四岛的居民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奥托洛人同样认为一个人假如是苟且偷生并且死在病榻上的,那么他或者她的一生可以被认为是毫无意义并且完全没有任何荣耀存在的,这样的人自然也不得安息。
事实上,传统的奥托洛文化之中甚至有“假如一个人死得不光荣的话,他会变成亡灵回归来给自己的家里人闹事,直到后辈之中有人取得了荣耀。”这样的说法存在。
由这一些细节来推断的话,我们不难得出结论。
被西海岸人认为是晦气的在城门入口的地方就建造着的墓园,对于奥托洛人而言,或许非但不是晦气,相反还是一种荣誉象征一般的东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队伍里头的其他几人或许在意的是文化之间的差异,但王子殿下所着眼的地方却又有不同
。他仔细地打量着占地面积相当广阔的墓园,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仅仅锻造出这个墓园的围墙,所耗费的金钱就已经令人牙关打颤。
大帝国的手笔就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即便亚文内拉在西海岸已经算的上是富有的国家。
车轮滚动,熙熙攘攘的城邦内部各种语言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米拉好奇地左右观望着,但比她更先开口的却是明娜。
“好多人……”金发少女丝毫不掩饰其惊讶的话语使用的是亚文内拉的语言,而在这之中“多”的意味也并不仅仅是数量上的形容词,同时还是在感叹人种的繁多。
——而这也正是奥托洛这个国家给人的第一印象。
传统的奥托洛人像是亚文内拉人和丹拉索人的混血,他们既有着丹拉索人那普遍高大健壮的身材,又同时有着亚文内拉式的金发碧眼——而像这样的纯血奥托洛人,一眼望去整座城邦的大街小巷之中,竟然不过十分之一的存在。
明显身材更加瘦小一些的西海岸人,金发、褐发、红发,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身材和西海岸人差不多大小的拉曼血统的黑发人种在走来走去。而或许是因为同族的敏感性,米拉在一个角落里头还瞧见了一家三口提着菜篮子有说有笑地走过去的洛安人。
没有挂着脚镣,也不是穿着脏兮兮的衣物。
宁死不屈逃亡到了西海岸的洛安人受苦受难,但留在了这儿的人,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遭受虐待。相反,这些人看起来其乐融融。
没有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敌视,不同肤色不同发色不同体格的各大民族的人们相处自然而又融洽,这令六人都是大开眼界,感觉心里头一直以来习以为常的某些东西被彻底地颠覆。
“原来这样的地方……是存在的吗。”米拉小声地喃喃自语,她显得有些呆滞,半晌才小小地叹了口气。
“就存在于被我们所抛弃了的家乡之中啊……”
白发女孩朴素的感叹之中蕴含的情感是复杂而又沉重的,明娜靠过来抱住了她,爱德华继续驱使着马车朝着前方驶去,而在到达了某间酒馆的前面时,一名身材矮小的红发青年靠近了马车。
“殿下?”他开口说着,而爱德华撇过了头。
“是马文吗?”与奥托洛结盟这样重要的事情自然必须准备充分,早在一行人出发之前,查尔斯和爱德华就通过渡鸦传信的方式联系到了在奥托洛这一侧的某位旅行商人。
一国的皇帝可不是说见就见的,即便爱德华贵为王子也是如此,没有熟悉当地的地头蛇的帮助,他们或许连皇宫的大门都没法进去。
从联系完毕到出发已经过去了两周的时间,因为在旅途中无法接收信息爱德华也并不清楚对方是否能够办到,所幸这个名叫马文的青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殿下,我已经成功地打通了一些关系,皇帝陛下会见你们的。”他说着,朝着一行人鞠了一躬。
“那么,请让我正式地欢迎你们来到奥托洛帝国。”
“这个属于‘众人’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