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里加尔世界东海岸北部,与苏奥米尔王国接壤的帕罗西亚高原部落民族——也即是帝国俗称的高地人——有一种音译为‘吉尔特’的衣物。
用厚实北地羊毛制成的吉尔特是每一名高地人在秋冬季节出行必不可少的传统衣物,它的历史最少可以追溯到古拉曼帝国时期,迄今已有近两千年之久。
吉尔特对高地人而言意义重大,细心保养的这类衣物有时甚至会成为传家宝延续数代人使用。
但除了传统象征意义,它更多还是一种适应苦寒又贫瘠的高原地带的实用衣物。
拥有吉尔特的高地人,外出是不必携带帐篷与寝具的。它是斗篷,是睡袋;是帐篷,是天幕;是地铺,是兜帽,甚至还是裙子——因为吉尔特这种所谓的‘衣物’。
其实就是一块由厚实羊毛做成的,长达6米的布料。
因为原始,所以可以千变万化,适应性极高。反而是高地部落一部分的首长贵族们,在近年与王国以及帝国的接触中学会了所谓的‘文明人’方式以后,将冗长又繁重的吉尔特只保留格子裙与披肩的部分,改成了一种只具备装饰意义的特殊穿着。
冗余、原始、粗糙。
却因此具备极强的可塑性,一切皆可成为。
而当它逐渐定型,逐渐削去那些所谓‘多余’的部分,开始向着某一个形状特定时。
尽管确实看起来减负了,看起来更加专精于这一目的了。
却也失去了所有变化的可能性。
这点不单单是衣物,人亦是如此。
生物,亦是如此——
“咔嚓!”马车的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道路,车内的东西四处乱晃以至于乘员们必须用后背抵住箱子的同时再用脚蹬住确保它们不会砸自己身上。在这样的路况上高速行走对车轴和整体的结构强度有很大的损害,但眼下不是计较这种空当的时间点。
“紧追不放!”末尾马车的武士们大声报告,他们抓着弓,但却无法射击。马车来回晃动过大加上和弓的体积,射击时他们实际上需要半个人探出去才不会被车内的东西干扰到。这种不稳定的平台本身就造成了命中率低下,再加上那狡猾的三头野兽很明显注意到了弓箭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它不再傻乎乎地跑直线,甚至因为忌惮而保持有一定的距离。
“像狼一样。”璐璐很显然注意到了对方的行为模式。
这是善于比拼耐力的追踪型掠食动物的特点。利用自身强悍的长跑能力,不追求短时间内追上猎物,而是维持一定距离和压迫感逼迫猎物逃跑以消耗体能,最后在对方精疲力尽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是源自奥托洛岩龙的本能?因为它吸收了那几头龙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也继承了它们的本能——显然不是的,亨利简短介绍过的奥托洛岩龙是典型的伏击型掠食者。在奥托洛帝国西部峡谷地带生存的它们善于利用强大的攀岩能力伏击来往的生物。奥托洛岩龙的经典袭击方式,是在猎物察觉不到的岩壁上空一跃而下然后利用小型前翼减速,一击致命。
比起狼喜好的长途追踪,它们的狩猎方式更像是猛禽,一跃而下用强而有力的爪子制服猎物再迅速叼起攀岩离去。
它们的身体结构从来就不善于长途追踪,因此自然也不具备这种本能。
记仇、富有耐心的长时间追踪——这种特征并非来自于提供了显着视觉特点的奥托洛岩龙,而是那团肉球本身就具备的。
“不能再继续逃了。”亨利作出了这样的判断,他们已经把这头怪物从难民身旁引开了有几公里远。但拉着这么多人和生存物资的马车十分沉重,几匹马在这样的剧烈奔跑下都已经开始喘气。且前方路况不明,连续颠簸已经让车轮有了暗伤,再持续这样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人仰马翻。马车翻车人员必定会受伤甚至被重物压制,那样会变得非常被动,战斗力损失并且人员会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杀死。
怪物明显比他们更加游刃有余,它吸收了那三头岩龙但体积却实际上比一开始肉团模样要小上一圈。这其中失去的部分大约就成为了转化用的食粮,也就是说将它视为饱腹且精力充沛的状态更加合理。
不合常理例如它如何在极短时间内产生变化,那几头岩龙又是怎样被融合之类无法理解的部分不要妄加揣测,仅从已知的可理解的部分入手,他们的处境十分明了:
数吨重的三头怪物拥有把包括全身重甲的武士在内所有人都轻易撕碎的能力,而它的速度和马车不相上下,耐力却很明显比有负担的马匹要更强。
所以继续消耗下去有害无益。
他们得趁尚有余力,做好战斗准备。
就在此地解决。
“过来一下。”亨利把拉车马的缰绳递给了旁边的老乔,然后从腰包里掏出了德鲁伊的符文石,抓着车框向着后面骑在米提雅身上的洛安少女开口。
“魔力的运作方式明白吗?”他这样问,旁人若能听懂的话兴许会觉得有些没头没尾。
“循着血管?”但米拉听得懂。
“嗯,握在手心,输入你的魔力。会作为媒介触发里边保存的术式。数五秒丢出去,能对它造成10秒到半分钟的行动阻碍。”贤者解释着用法,曾经在北方他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暂时封锁了另一头怪物的行动,争取战斗的机会。
“这么好用的?”洛安少女有些惊奇。
“一枚价格可以买一套全身甲。”亨利加了一句:“所以别失手。”
“嘶——”昂贵的德鲁伊制品似乎是专门面对这类东西用的,因为这正是他们过去曾面对的敌人之一。尽管亨利未曾与眼下这头怪物这样的类型正面对战过,与德鲁伊之间的关系却让他或多或少有一些相关的知识与经验。
从旧友陵墓‘借’来的宝物中除了锻造克莱默尔相同的贵重金属等原材料以外便是总计也不过20多枚的德鲁伊制符文石。这些符文石采用的是产自地心的精致宝石,再以精金工具錾刻。它们类似于人类魔法师的魔法卷轴或者是金属魔法阵,以些微魔力激活后便会根据符文内部的刻路,将蕴含的能量以特定形式显现,造成相关效果。
比起人类而言更为精进的技术和高品质的原材料,使得它们可以历经长久岁月而不流失其中蕴含的能量。并且可以达成的效果也远超人类魔法师之极限。
对于尚且只懂得运用元素进行粗浅攻击的人类魔法师而言,对付眼下面对的这种怪物,他们能做的事情其实与弓箭手、剑士等人一般无二。
‘魔法’一词本就有‘奇迹之术’的含义,它是某种可以在特定情况下改变局势的技术。但奇迹也得选对了时机才能成为奇迹,久旱之地的一场大雨可以被称作奇迹,但若是常年洪涝的地方忽然下了大雨,它只会成为灾祸。
亨利为新月洲之旅准备了这些符文石,因为基于他对于这片大地的认知,贤者判断它们可能是有存在必要的。可即便是他也未曾想过消耗量会这么大。
但不能因为东西珍贵就不去使用。
因为生命比它更加珍贵。
“呲——”调转独角兽往回跑的洛安少女按照贤者的指示感受着自己的魔力池,温暖的力量顺着心脏血管一路传递到了她的掌心,在魔法触及到那枚符文石的一瞬间,一种微妙如同心跳的震动传递了回来——她立刻直觉般地明白了那是术式触发的倒计时。
“5。”米拉默念着,而后面的亨利和鸣海一起下达指令。
“马车停在后方作为阻拦,解开牵引换上马鞍。非战斗人员撤离主干道,弓兵列阵,枪兵向前!”上士的指挥一如既往地及时,利用怪物和己方之间的距离,他们迅速停下了马车开始行动。
“4。”亨利和约书亚一马当先地落地往回向着怪物的方向跑,而其余所有人则按照指令迅速地行动起来。即便是宝贵的物资如今也只得暂时舍弃。装满了帐篷替换衣物和各种补给品的马车相对沉重,它们可以形成一道有效的阻拦。而解开了牵引把马鞍装上的武士们又迅速地形成了具备冲击力和更强机动力的骑兵。
“3。”尽管马匹疲惫十分,但也总比只有步兵要好。
“2。”樱和坚爷尽可能把背得动的药箱带走,弥次郎护卫着他们以及自己的妹妹还有传教士一行向着旁边撤离。持弓的人列开了阵型,这头怪物的表皮无法防御弓箭是莫大的欣慰。
“1。”他们速度很快,但怪物仍旧注意到了停下来的马车。它立刻伏低了身体打算扑起迅速拉近距离,这显然在这头野兽眼中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但亨利早已预料到这一点。
它瞧见了骑着独角兽往回跑的米拉,它记得这个白发的女孩儿和这匹高大健壮的良驹,记得她们在刚刚对自己造成的伤害。
于是它往旁边闪,决定避开这个对象直接朝着马车冲。
但亨利也预料到了这一点。
米提雅有某种生物魔法可以在近距离达成相应的效果,但这头怪物不会再让它靠近。
时间紧迫容不得太多解释,但师徒间长久的默契让洛安少女在瞧见怪物察觉她的反冲锋后立刻出现的规避动作的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老师叫自己要丢出去。
“哈!”冲锋的势头瞬间一顿,她奋力地甩出了已经变得炙热的符文石。
“嘭——!”充斥着魔力的术式一瞬之间展开在阳光明媚的白昼下都呈现出清晰可见的模样,那所有的文字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中,仅仅只是一瞬之间,但不知为何米拉却感觉那些字眼是如此地令人怀念。
某种流传在血脉之中的本能让她理解了些许字符的含义,这种本能远超于她作为个体拥有的知识,仿佛深深扎根于灵魂之中。
“啪嚓——”紧接着她明确地看到魔法阵分散成好几个圆环吸附在怪物身上并且束紧了,它痛苦地试图摆脱但却在不知名的力量下身体失去了控制。
试图躲避和继续向前奔袭的怪物失衡了,但几吨重的身体仍有惯性,它咆哮着一个歪斜向前方摔了出去。
这一切不过片刻时间,若非距离这么近米拉根本注意不到魔法阵的细节。
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人只感觉到一阵强风吹过紧接着那头怪物就被掀翻了。
亨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全身的符文亮起之后贤者消失在了原地,只有铺路的石板在他落脚的地方微微下陷。
白昼光照下亮如炎阳的克莱默尔剑刃平直毫无抖动地挥出。
剑刃准确地斩在了唯一尚且有双目的那个头颅长满挥舞手臂的脖颈上,这些带有骨骼来自受害者们的手臂尽可能地试图阻挡那不可一世的锋刃伤害自己的新主人。
然后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嘭——嚓——哒哒哒——”像是石子在水面上打水漂一样,被斩落的头颅在硬地上接连弹起洒落鲜血最后掉在了马车右侧稍远的地方,而怪物残存的两个头发出惨叫声之后在落地的一瞬间挣脱了符文石的束缚。
“只有4秒。”时间比老师告诉自己的要短,米拉察觉到了这一点,她甩掉这份不安仍旧驱使米提雅往回赶。
“啪嚓——”的一声透明的光碎片消逝在空中,而三头的怪物惨叫着跌跌撞撞地爬起了身。被砍断的脖子鲜血横流,而上面残存的手臂居然翻滚着朝着伤口按压过去,不一会儿竟是把断口像含苞待放的花蕾一样闭合包围了起来,止住了血。
“果然这样死不了吗。”鸣海指挥着弓兵们调转方向瞄准落在一侧的怪物,但声音有些颤抖。亨利手里一米五长的大剑克莱默尔那新月洲唯有大太刀可媲美的修长剑刃也不过只能做到一击砍断这头生物最纤细的脖颈部分。符文石能争取到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他们可以排兵布阵并且造成一次伤害的短暂机会。所以他必须选择把这一次能造成的结果最大化。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体积过于庞大的生物身体即便用克莱默尔劈砍也只不过是深可见骨,或许它会流血致死,但那是几十分钟后或者甚至几个小时后的事情。这段时间完全足够它把整个车队碾上好几遍了。
贤者或许能够自愈因而是不死的。
但其他人不是。
所以符文石争取到的不是杀死它的机会,而是停下它的动作,让疲于奔命的一行人整理好应对阵型的时间。
接下来才是正戏。
“目不可视了。”鸣海小声地说着。被亨利斩掉了最后一个有眼睛的头颅,失去视觉的怪物蕴含愤怒的惨叫声逐渐平息过后,它其余的两个头左右晃动着,四肢翻刨着地面,像失明的人试图靠摸索来理解周围的景象。
“但别忘了这东西的听力和嗅觉。”而贤者随手甩干了仍旧在滴血的克莱默尔,轻声开口。
“骑兵分成两组。”
“弓兵。”
“上鸣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