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他上了车。
他沉默地发动了汽车,在漆黑的夜色里行驶了一截,说:“安全带。”
“哦。”
“我说系上安全带。”
我拉着安全带,试着扣了几次,然而手在颤抖,我怎么都扣不住。
他被我折腾烦了,不系安全带会扣很多钱。便停了车,伸手过来,扣上了我的安全带。
然后他靠回去,捏了一下方向盘,猛地发动了汽车。一路狂飙,到了医院。
我们跑到二楼,viola和lris在icu门口,我父母在里面。
viola说:“你打给我们的时候,我们都在医院,他在抢救。”
“哦。”我问:“医生说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她没说话,眼睛红了,lris挽着她的手,脸上不停地流着泪。
许久,她才哽咽着开了口,“他很痛苦,医生希望我们听他交代他最后的事,治疗已经帮不上他,是在折磨他。”
“我前几天见他,他看起来还不错。”
“很糟,那时就已经很糟了。”她哭着说:“他痛得睡不着,不停地用药,但完全没有办法。我陪他来医院,但医生说他希望在哪里都可以,因为已经没有区别了。他不让我告诉你,因为他希望跟你聊天,不希望你哭个不停。”
我不知道是谁扶着我坐下了,因为我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什么都是黑的,眼冒金星。
我这半天都没有哭,身体、嘴巴,甚至于头脑都是麻痹的,我甚至在脑子里想出了一个清晰的计划,觉得它很容易就实施了。
我看着我父母出来,我爸爸和我妈妈互相搀扶着,双双哭成了泪人。他们无视了我,医生在低声询问着他们要不要把他转回普通病房,准备解除这些毫无帮助的仪器。我妈妈一直摇着头,哭昏了过去,我爸爸和医生一起扶着她下去了。
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依旧木的像一直呆头鹅。不久之后,有医生进去了。我看着他们拔掉了仪器,把我哥哥推了出来。
他的皮肤几乎没有任何血色,但他还醒着,路过我的时候,使劲地看我。我知道他会对我说什么,可是我不想进去。
我不想答应他。
我做不到的。
所有人都进去了,只有我躲在外面。
走廊里到处都是脚步声,让人耳朵发晕。突然,我听到韩千树的声音,“进去吧,他在找你。”
我摇头。
我不想答应他,因为不想骗他。可如果他现在再提一次,我就不能不答应。
他最了解我,他知道我非常不对劲。
“他有话对你说。”他说:“进去吧。”
我没说话,脸上却突然挨了重重地一记耳光,我妈妈的怒吼声传来,“这种时候你在任的什么性!给我进来!”
我终于进去了,站在病床边。
他吃力地抬起手,我去握上了他的手。
他没有立即跟我说话,而是说:“千树。”
韩千树说:“我在。”
“帮帮她。”他是说找孩子的事,因为我承受不了同时失去孩子和哥哥的打击,“你帮帮她……”
韩千树沉默了一下,点头说:“我会。”
他欣慰地笑了,目光又转向了我,许久,突然牵起了嘴角,“妍妍……你为什么不进来?”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我几乎听不清。
我心口剧痛,“哥,她已经……”
我依然没有哭,只是说不出话,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哥哥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愕然,眼珠望向了韩千树。
韩千树依旧该死地平静着,敷衍着,“大哥,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有安排。”
我哥哥明显放了心,枯槁的手指捏了捏我的手,“别胡闹,妍妍……听哥哥的。”
我真的不想骗他,只能沉默。
“别胡闹。”他重复了三次,“别胡闹……”
我们全家在他身边呆到天亮,他说了很多话,身体却越来越冷,肌肉越来越松。他跟lris笑着说,爸爸爱她,爸爸要去旅行了,前几天他梦到了上帝,他带他去参观了天堂。他说哪里面有很多糖果,天使在跳舞,每一个都长得跟lris一模一样,还有美人鱼在弹琴,长得就像她妈妈。
他还安慰爸爸妈妈,希望他们替他活下去,要他们不要迁怒我。
他其实早就把话都对我说完了,而我早就在接手基金会时就安排了遗嘱,我的钱有一半是viola和lris的。
他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别胡闹”。他直到闭眼前,都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是唯一一个确定我回去“胡闹”的人,我却没有给他任何承诺。所以他始终紧握着我的手,仿佛这样,他就能拉住我,阻止我去“胡闹”。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白布蒙住了他的脸,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推进冰冷的太平间。所有人都在哭,我竟依然没有。
这是因为我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真的,很快了。
我从医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走了一截,韩千树的车开过来,他把车停到我身前,拦住我,问:“你怎么跑出来了?跟我回去。”
“繁盛在催我。”我说:“手机落在车里了。”
“我打给他跟他解释。”他盯着我,说:“别胡闹。”
“你说什么?”
“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车就停过来了。
我说:“我没事,我走了。”
“徐妍,”他的表情有些纠结,“你父母不能再失去你。”
我笑了一下,“我知道。”
他望着我,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纠结。
繁盛已经走了过来,看了看我,问:“怎么了?”
“她……”
“没什么。”我对他笑了一下,“回去吧。”
繁盛根本不搭理我,只问韩千树,“出了什么事?”
“我都说了没什么。”我有些火了,“那孩子死了。”
他眼睛一亮,还是问韩千树,“你不是把她带走了吗?”
“喂!”我受不了了!
“好好好。”繁盛搂住了我,拍着我的背,柔声说:“我不问他了。”
繁盛搂着我的肩膀,就要扶着我上车。
韩千树突然追了上来,攥住了我的手臂,“别胡闹。”他是在用这句话提醒我,记得我哥哥的遗言。
虚伪。
回去的路上,繁盛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搂着我的肩膀,倒像是在安慰我。
我知道他喜欢这个消息。
可能是见我脸色还好,也能吃进去东西,他便不怎么担心了,问:“你怎么知道她没了?”
我说:“韩千树带我去了墓地,说哪孩子身体不好。”
“那你怎么在……”
“来看欧威哥哥,他今天来检查。”
“哦。”他明显不清楚我哥哥的病情,韩千树应该做了保密处理,“他身体还好么?”
“挺好的。”我笑着说:“医生说病已经控制住了,能多活一阵子。”
他望着我,眸色深深,“那就好。”
吃过了饭,他问:“你昨天睡了吗?”
“没有,前半夜在墓地发呆,后半夜跟我哥哥呆着。他睡着了,但我还睡不着。”
他点了点头。
“他说我整天都在胡闹。”我研究着他的表情,问:“你说我是吗?”
他微微地勾起了嘴角,“对我的确是,你如果早点乖乖的,也不会搞出这么多事。”
“嗯。”
他见我意兴阑珊,问:“累了吗?”
“有一点。”
“那快去休息吧。”他柔情似水地说:“睡一觉会觉得好一些。”
“嗯。”我说:“你来陪陪我吧,我一个人会怕。”
我俩一起躺在了床上。
他搂着我,抚着我的背,说:“如果心里实在过不去,我们就去孤儿院看看,领养一个小女孩。你就当她就是那孩子,好不好?”
“再说吧。”我说:“给我请个心理医生吧。就把我表妹请来,怎么样?”
“你表妹恐怕不行。”他为难得说:“除非她不提要求,否则费子霖那边关系会破裂。”
“哦。”
“我给你请别人?”
“我怕我把你的秘密都说出去。”
他笑了起来,“那怎么办呀?”
“不知道。”我这话千真万确,“我觉得我压力好大,快要疯了。总有一种,我完了,我抗不过去的感觉。”
他没说话。
“你说我这样下去,会不会真的得狂躁症?”
他松了手,沉默半晌,翻身下床,出了门。
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
他把那刀递给我,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那样基金会就毁了。”
“我可以帮你拉费家或者其他同类家族的捐助,提高薪资,留不住的撵走。相信我,虽然基金会现在的模式是那样,但在钱和危险面前大部分人都会妥协。”
我看着他,问:“你很想我杀他吗?”
“不是很想,他不好杀,你也不会给我钱。但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你就把刀子给他。”
“这东西还能杀你吗?”
“我改良了一下,要我同意才行。”
“哦。”
“你想拿它杀我?”
“你比他更可恨。”
他垂下了头,“话是这样,但……”
“我们去旅行吧。”我说:“我想去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