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没吭声,耷拉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猛地抬起了头,“妈妈,我觉得还是我也一起去才好。”
“为什么?”
“六个人跟我在家里,如果有事,我不知道应该跟着谁。但如果我跟你在一起,我就跟着你。”他说:“妈妈,我不会给你拖后腿。我觉得咱们这样,我跟你一起去灯塔,让别人等在下面,然后你拿着枪在上面,我下去帮你拿资料。否则如果灯塔上还是爸爸的人,那你去找资料肯定不会成功的,他可以用枪打伤你呀。”
“音音……”这办法是好,但太冒险了吧!
“你在上面拿着枪,他们就不敢把我怎么样。而且他们本来也是我爸爸最忠诚的手下,肯定不会对我开枪。”他搂住我的胳膊,眼圈红了,“妈妈,我真的不想自己呆在家里,我爸爸都不知道怎么样,你也出去了,就剩我一个人……”
他的话有道理,而且这样八个保镖就能跟我们在一起。我占据了狙击地点,也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下面有没有危险。有任何人想伤害音音,我都可以直接杀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总好过把他单独丢给保镖。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于是我跟音音一起出发,我带了狙击枪,音音什么都没带。他一路上都显得很放松,倒是孩子心性。
我们把车开到塔门口,这样即便塔上射击也有防弹车替我们挡着。音音呆在车里,我自己下去。
塔是石头砌的,里面路很窄,我背着狙击枪走起来很难受,只得拎着手枪防身。最上面是一块厚钢板,我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决定伸手推开钢板。刚伸出手,钢板突然掀开,一条枪口伸了出来,果然有人。
我眼看着枪口就在我眼前,对方却没有开枪。我只得贴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枪口突然收了回去,一张脸凑了过来,说:“妹妹。”
是个很有混血味道的女人,五官长得漂亮,但脸上有伤疤,身上穿着和这座塔颜色差不多的土黄色帆布衣裤。
她看上去很眼熟——哦!有一次我找到我哥哥的照片,就是这个女人!
她朝我伸出手,我连忙把手伸过去,她拉着我上来,趴到了地上。离我们不远就是一具尸体,应该是繁盛以前的守卫。他已经死了几个小时,因为是脖子被拧断,五官十分狰狞。女人见我有些发憷,脱下外套盖住了他的脸。
她把望远镜递给我,说:“我们昨天没有找到你们要的东西,因此觉得你今天会需要久一点,所以决定留在这里。”
用望远镜可以看到音音他们已经下了车,而且已经到了墓碑跟前。保镖再墓地周围走动检查,已经发现墓地有问题。
我没看到草丛里有人,便问:“你们留下了几个人?”
“五个,其他人今天要走,去见一个叫李昂的人,我们几个明天走。”
“嗯,他会给你们换身份,以后你们就跟着她做。”
她勾了勾嘴角,继而说:“你为什么先来到塔上?”
“繁盛的仇家可能会来,他出了事,现在在医院里,生死不明。”我说:“我知道塔上的人肯定被你们杀了,担心这里被仇家占住。”
“你可以放心了。”她问:“需要把那些人抓住吗?这样你更方便找东西。”
“不能。”这是繁盛最靠得住的人,我不能让他们死,“我下去以检查棺木和遗体的名义找就行了。”
“嗯。”她笑着说:“不要担心,我的枪法不弱,你找不到他们五个是因为他们隐蔽得很好,任何人企图对你们不利都会立刻被杀死。只是我想问,如果他们阻止你,我们要不要动手?”
“不要。”我说:“如果他死了,我的情况会比现在更麻烦。你放心,现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要检查遗体他们没办法阻止。只是我肯定会告诉他们塔上没有人,他们肯定会派人上来。”
“那就好。”她说:“你放心,我能搞定。”
从塔里出来就是墓园,我跑到那边,墓穴被毁坏得很严重。和盗墓的那种只撬一个小洞的手法不一样,上面的原本盖着的大理石通通被撬开,翻得乱七八糟。
保镖已经六神无主,问:“夫人,这怎么办?”
“联络管家让他们安排工人过来了吗?”
“联络了。”
“那就好。”我说:“咱们赶快把它清清,看看棺木和遗体有没有损伤。”
“这……”保镖犹豫着说:“现在就检查吗?夫人,毕竟是老夫人的遗体。”
“正因为是老夫人的遗体才要现在检查,看看里面的陪葬品还在不在,还要找找有没有留下指纹。”我说:“不要耽搁了,赶快打开。”
“夫人,塔上还有人吗?”
“只剩尸体。”
“那我立刻派人到塔上去。”他立刻派人到塔上,然后命令保镖把墓穴打开,墓穴很小,棺外竟然没有陪葬品,而是直接填了土。
棺材被撬开了一条缝又盖上,这下必须得检查,四个人合力把棺材打开。
我哥哥的朋友当然不会盗这墓,而且棺材出人意料的小,里面完全没有任何陪葬品。常人去世都会准备出几样东西,而她竟什么都没有。
遗体已经完全化为枯骨,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还算完好,仍能看出是一袭宝石蓝色的旗袍,看这剪裁,该是身材相当好的类型。这种颜色和花色都很是挑人,当然,仅从照片就知道她是一位绝色美人。
她双手放在小腹前,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钻戒。脖颈位置的脊椎骨被打碎,应该是饮弹自尽留下的。
只是棺木里这样空空如也,那还真让人失望,看来我的努力成了泡影。正要站起身,突然看到一只手伸了下去。我没能握住他,被他触到了遗体的旗袍。
旗袍的布料毕竟年久,被他这样一握立刻碎裂。他紧紧攥着手指抓到的那块布料,看着我,没有吭声。
保镖们一阵紧张,跑过来看,均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我不由又看到那具斑驳的骨骼,这块布料是她胸口上的,那里绣着一朵褪色的牡丹。衣服破了还让我发现,她身上的骨骼有多处断裂又接上的痕迹,由这些伤痕就看得出她的一生有多么辛苦。
我对她始终是怀着崇敬的,虽然她没有成功,但满身的风霜已经足够做我心目中的英雄。我不敢直接说,只好在心里说:“谢谢。谢谢您。”
东西到手,很快,修缮墓地的工人也已经来了。
我和音音回了家,无惊无险。
一进家门,音音立刻跑去了卫生间,看来憋坏了。
我回房间开电脑,只要存储卡还能用,就算大功告成。
我等了好久音音都没回来,便去找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惴惴的,说不出的一种感觉。
我在他的房间找到了他,我冲进来已经晚了,他已经关上了保险箱。
我的心底涌上一阵恐惧,“音音,你在做什么?”
音音靠在保险箱上,模样很是严肃,“妈妈你放心,我不会把它交给爸爸,这只保险箱是我的,爸爸不会碰它。”
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妈妈现在不会走,但我需要确定存储卡有没有坏,还要发给舅舅,会等到你爸爸伤好再走。”
“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我有了最糟糕的预感。
“妞妞是谁?”
果然,那脚步声是他。如果我当时没有犯懒,而是直接去确认,恐怕就会知道他不在动物园,而是藏在三楼的某个角落里。
我想转移话题,“音音,你明明告诉过妈妈,说你答应让我走了。”
“我是答应了,可你也告诉过我,小妹妹已经死了,我爸爸知道吗?”他稚嫩的声音格外刺耳,“妈妈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起,音音。我怕你接受不了,想慢慢告诉你。而且你爸爸在追杀她,所以……”
“所以我永远都不会把这个给你。”他非常冷静,讲话有理有据,“我答应你是因为你跟韩舅舅没有小孩,这样我跟我爸爸就没那么惨。可是你骗我,你们三个人要在一起,那我跟我爸爸算什么?”
“音音,我说过很多次了,你现在不懂。”
“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讲道理?”
“……”我居然没有我预料中那么伤心,或许这是因为他已经背叛了我太多次,他已经给我浇了太多冷水。
“我很讲道理。”他条理清楚,逻辑清晰。“反正妈妈只有一个,那就应该有先来后到,我是先来的,就应该是我的。她是不该来的,没有人喜欢她。”
我闭了闭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必须这样?”
“对。”他坚持道:“妈妈你逃不掉是你自己的事,你当初可以不生我的。生了我就要对我好就要跟我在一起才行!”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我立刻就告诉我爸爸。”
他仰着脖子,看着我一步步朝他走来,他从来都不怕我,他敢对我做任何事,说任何话。
我终于开始了解繁盛的心情,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震怒,这种想要掐死什么人的*,“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会有你!那是因为我的第一个老公就是基金会的会长,而你爸爸以为我当时就拿到了基金会。他知道我不会把钱给他,所以他骗我替他生孩子,好让他杀了我把基金会继承给你。”
他瞪着眼睛,望着我,浑身颤抖。
很难过吧,我真的生气了,受够了他这样颠倒是非,“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这样还要跟他在一起?你知道他打了我多少次?他又有多少次险些要了我的命?他软禁了你姥姥姥爷多少次?他杀了我哥哥!繁音,你告诉我,你可怜过我吗?你觉得你妈妈欠你的吗?”
他被我的目光盯得颤抖,但依旧很硬气,“我才不相信,是你诬陷我爸爸!”
“好。”我已经快疯了,“把东西给我,否则我会打你。”
他的眼睛红了,“我会告诉我爸爸,他也会打你!他会打死你!”
我只得松了手,站起了身。
转过身,发现门口站着人。
是繁盛,他脸色惨白,嘴唇也白着,神情憔悴,一副死里逃生的鬼样子。珍珍扶着他,也是一脸愕然。看来该不该听到的都叫他们听到了。
音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爸爸!”
繁盛搂住他,用手擦了擦他的脸,笑了,“去练琴,爸爸等下去看你。”
他仍挽着繁盛的手,老半天才松开,扭头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繁盛让珍珍扶着他坐到沙发上,他朝我看了过来,“过来。”
我没动。
他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在我脚下的地板上开了一枪,“赶快过来。”
我只好走了过去。
他吩咐珍珍,“拿副铐子来给她戴上。”
“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珍珍拿着手铐走了过来,他摆弄着手枪,指着我,“当然是数罪并罚啰。”
枪口对着我,我没法反抗,只好任由珍珍把手铐拷到了我的手腕上。
“一共十句话。”繁盛扭头对珍珍说:“照着这个数扇。”
珍珍没吭声,走了过来,扬起手,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繁盛的声音传来,“一。”
我还没站稳,另一记耳光迎头而下,脸上是火辣辣的疼。
然后,第三记。
我尝到了甜腥,站不稳,跌到了沙发上,嘴巴里在痛,耳朵轰轰作响。我不知道挨完了十记耳光之后我这半边脸还在不在,但我已经无法挣扎。
就在珍珍第四次扬起手时,繁盛开了口,“停。”
珍珍退到了一边。
“我想也知道你女儿没死。”他笑着说:“不过韩千树看样子没告诉你,我的刀子早就送过去了。没错,我就是要杀她,我还要说我儿子今天干得漂亮,谁要容她?谁要放你走?”
我真是完全无话可说。
“最后。”他笑容更深,“咱们算算你毁我妈妈墓地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