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子霖不为所动,“如果繁太太愿意配合说出真相,那么我也可以备礼为刚刚的行为道歉。”
他这表情还装得真像,但我决定坚定些,“费先生想要什么真相?”
“你见到了李昂。”他用的是陈述句。
“费先生凭什么这么确定?”
“蛇形蛇道。”他不咸不淡地看着我,虽然并不盛气凌人,但的确给我很多压力,“我自有办法。阿盛告诉我繁太太最近事忙,忘了我请你替我关注的事,这才特意把你请来。”
我笑着说:“费先生一下子生疏了不少呢。”
他点头,“误会澄清之前,还是不要太亲近。”
“虽然很想告诉费先生一些话,但抱歉我真的无可奉告。”我说:“我一无所知。”
他没说话。这样一沉默,房间里顿时生出一阵山雨欲来的压力。
果然,过了一会儿,费子霖站起了身,整理着他的衣袖,一边说:“那么抱歉了。”
这是要动手的架势?
我愤怒起来,“你打算屈打成招?”
“随你怎么理解。”他冷着脸说:“十五分钟前我刚刚跟阿盛通过话,他告诉我,如果你不说实话,那就任凭我处置。你放心,看在阿盛的情面,我不会侮辱你,也会给你留个全尸。”
该死,他来真的还是假的?
不行,我不能被他吓到,把脖子一扬,道:“那就来吧。”
我告诉自己费子霖不会打,然而已经听到他的声音,“打。”
先有人在我肚子上锤了一圈,是个男人,拳头跟馒头那么大。我感觉自己的胃都要被打碎了,痛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挨了这一下,我承认我有点想交代了,然而不能。这么多年,我已经明白,面对这群人,唯一的办法只有立场坚定,况且我还要解套,无论如何,都要周旋到底。
费子霖当然不想把我打死,见我跪到地上便下令:“停。”
我捂着肚子喘息,听到他的声音,“你很自信。”
“我知道你认定李昂已经过来,但抱歉我并没有见到他。”我说:“另外,我答应虞雯两小时后回去。”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你威胁我。”
“我们整天都在一起洗澡。”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表情依旧像个死人,看不出是不是有所担忧,但我只有这一个有可能让他有所顾忌的武器,“如果你真的有证据可以确定他已经过去,为什么不立刻打进去?你在怕什么?怕见到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机会?还是怕自己搞错,惊动了人家,反而让人家知道这件事,给了人家和好的机会?”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繁盛现在被毒品控制,所有生意都被费先生掌握,我本来以为这是友谊,但我们还是夫妻,费先生就已经开始对我动粗。我一直怀疑我丈夫是被人下毒,现在从受益者来分析似乎不难判断。”虽然李昂已经那么告诉我,但我觉得这样说效果不错,他似乎开始生气了,但我也非常生气,“我现在似乎开始明白费先生为什么落到这种地步,对朋友的妻子尚且动粗,对自己的妻子可想而知。就凭你那天说的那些话,自以为是,道貌岸然,如非被迫,你以为谁会帮你?”
这件事他当然做得理亏,而且繁盛绝不会让他杀我的,他要杀也会自己动手。
我说完这些,场面先是一片寂静,半晌,费子霖坐了下来,朝他的随从使了个眼色,很快,他的随从出来,看样子是个头目,拎了一个箱子,放到我身边。
费子霖说:“密码是繁先生的生日,这是压惊礼,抱歉繁太太,让你受惊了。”
我打开箱子,发现这厮出手还挺阔绰,里面排得满当当的欧元。
当我没见过钱?
我现在可以确定他绝不会杀我了,便打开书包,拿出打火机和香烟,抽出一叠纸币,点了一角,点燃了香烟,将剩余燃着火苗的纸币扔进了箱子里。
呛鼻的燃烧气味传来,我推动着纸币,让火势越来越大,燃烧得最剧烈时,费子霖的声音传来,“繁太太这是做什么?”
我笑道,“想让你欠我个人情。”
他没说话。
我站起身,“如果费先生已经没事,那我就回去了,还要告诉虞小姐,请她帮我擦点药。”
这么一箱子钱对他来说不多,但烧钱带来的视觉冲击绝对是烧存折比不了的。所以费子霖稍微有点怔忡,依旧看着我,微微地皱着眉。
我转身想走,突然又想起重要的事来,再度转过身,“如果费先生对阿盛还有一点友谊,那日后还请费先生把这个人情还给我。当然,如果你的确如我现在所怀疑,是个反复小人,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繁盛司机把我送到了门口,虞雯的狗站在门口,歪着它黄色的狗头,朝我摇晃着尾巴。
我正想进去,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痛,忍不住用手捂住。我总不能真的把这件事告诉虞雯,如果她只是听听而已,不作任何表示,那我一定会难过。但如果她去找费子霖,做点什么自我牺牲的事,我又前功尽弃。于是决定先不回去。
太远肯定会被繁盛的人盯上,我只在附近找了一户人家的台阶坐下来。点着香烟,大约是心理作用,疼痛稍稍缓解。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斜对面街角走过去了一个人。
他身材高挑,穿着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裤子,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
韩千树!
我的天!
我连忙跑了过去,狂喜?惊愕?疑惑?不,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想抓住他。
我疯了一样地跑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腕,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分贝,我甚至忘了肚子上的剧痛,“千树!”
他慢腾腾地扭过了头,望着我,用纯熟的,带有大阪口音的日语问:“对不起,您需要我的帮助吗?”
我望着他,发不出声音。
许久,才想起要松手,“对不起。”他的衬衫被我抓皱了,看起来特别狼狈,我觉得自己真蠢,就像个疯子,我不停地冲他鞠躬道歉,他一直在说话,那语气,那声音,就像千树一样温柔。但他可能觉得我是个疯子,或者什么奇怪的人,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后退转身,最后,他转过身,朝着街道的尽头走了过去。
这只是一件小事,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我怀疑是不是我已经开始记不住韩千树的样子了,所以才会错认一个看上去那么普通的陌生人。
我狼狈地坐到了路边,浑身虚脱,小街上没有人,没有动物,只有我自己。天色将晚,夕阳慢慢地坠落,周边静谧得就像死亡。我呆坐在地上,竭尽全力地试图回想韩千树的脸。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记不住他的样子,他的眼睛是大是小,他的鼻梁是高是低,他有一颗痣,但它到底咋哪里?
我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记不起来。与此同时,我的肚子又在痛了,痛得浑身都僵了,而我依旧想不起他的脸。我甚至记不清他对我说话时具体的语气,他发出每一个音节时有没有口音?他最经常说什么字?
我怎么忘了?
恐惧和无助就这样涌了出来,我感觉自己掉进了海水里的漩涡中,我不停地下沉,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我好害怕,我觉得我要失去他了,我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那天我哭了很久很久,这是他出事后我第一次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泪,第一次这么害怕,害怕我再也见不到他。我觉得我的世界就像玻璃一样碎成了一地的残渣,从此我一无所有,希望,快乐,幸福……一切的好的,美的,我生命中所有的光明和期待……
全都碎了。
在我的眼泪已经基本流干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我的两条腿已经麻得不能动弹,只得坐在地上敲腿。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毫无疑问只有繁盛。
我接起来,听到他讨人厌的声音,他在发脾气,“你在搞什么啊!”
“怎么了?”
“我之前怎么交代你?你又对费子霖说了什么?李昂已经背叛过你们一次,你还打算保他?”他说到这,突然诡异地沉默了,继而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不是骂你,而是你这样不合适。”他语气放软,“别哭了。”
“繁盛,你就不能不帮他做这种事么?”看来费子霖没有告诉他他打我的事?或许繁盛已经不介意了。
“什么?”
“虞雯不喜欢他。”我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她不喜欢他!就像李昂不喜欢你妹妹,你不喜欢林至美,就像我不喜欢你,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和他复婚?不喜欢他为什么要回去陪他上床,做他的情妇,被他欺负,也许还要被他打?”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徐妍,他们的事情你不清楚。”
“我为什么要清楚?你干嘛总是要拆散别人?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着别人好过?她喜欢的人还活着,人家还没死!两个人都活得好好地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你们这群强盗,见不得别人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