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蔡氏机械地给赵昰擦着身体,三天里不眠不休,除了给赵昰喂水,就是重复这个动作。
突然,刘氏叫道:“夫人,陛下动了。”
蔡氏一个激灵,仔细看赵昰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皇天庇佑,皇天庇佑~”蔡氏喃喃着起身,叫道:“来人,召太……”
话未出口,仰天就倒。
幸得刘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蔡氏。
赵昰说道:“召太医。”
刘氏回过神来,叫道:“来人啊~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叫了两声,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呼啦啦,外面跑进来一群人。
朱明快步上前,仔细给赵昰搭了脉,长出一口气,说道:“苍天有眼,陛下安然无恙矣!”
除了有些虚弱,看不出任何问题。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陈宜中纳头拜下,眼眶通红。
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差点失去同样有体会,这几天文天祥什么都不干,就跟他对着干,真的是受够了。
以前皇帝好好的时候,哪有这些事。
文天祥如释重负,跟着拜下三呼万岁。
陈宜中不堪大用,中枢着实离不开皇帝主持,如今皇帝醒了,可以放心地就任地方了。
“太医,速速替陆夫人诊治。”
听到皇帝说话,陆秀夫才发现自家媳妇还昏迷着呢,赶紧接到怀里。
见陆秀夫带着朱明去看蔡氏,赵昰放下心来,问道:“朕不过睡了一觉,诸卿何以齐聚于此?”
“陛下昏睡三日不醒,药石无效,滴水难进,臣,臣……”陈宜中擦着眼睛,说不下去了。
总不能皇帝刚醒,就说臣以为皇帝要挂了吧。
听到自己睡了三天,赵昰躺不住了,说道:“扶朕起来,召集诸公议事。”
“陛下不可。”陈宜中劝道:“至尊之躯,当爱之惜之,万不可疏忽,但有差池,悔之晚矣。”
文天祥劝道:“陛下昏睡不醒,军民惶恐,此时初醒,当休养生息,待身体好转理事不迟。”
“朕无碍……”
陈文龙打断道:“陛下且更衣进食,待精力恢复再说国事不迟。”
“臣等告退。”陈宜中立刻带人离开,免得皇帝控制不住自己。
出了门,陈宜中说道:“得托天命,社稷必兴。”
文天祥道:“陛下英明神武,我等自当尽心竭力辅佐。”
说我不尽心?陈宜中瞪了文天祥一眼,却懒得反驳,说道:“传信各方,陛下已醒,康泰无恙,军民勿忧。”
立刻,城中响起无数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欢呼。
赵昰干了些什么事情,让百姓如此欢喜?
一是丁口钱,有宋一朝,丁口钱都是朝廷主要的收入来源,两浙地区每人每年要交百二十钱,差不多一个成年男丁三四天的工钱,一家四五口,一个月白忙。
二是房税,每年都要交,按照房屋大小位置使用价值分为二十等,最低等的也要十来文钱,看似负担不重,但是房子不好的人能有几个钱?
另外稳定粮价,降低盐价,都是给城市居民的极大优惠。
如此种种,百姓当然不愿意皇帝出事。
房间里,赵昰一碗粥下肚,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世界都活了起来。
惊吓过度,连日劳累,导致弱小的身体不堪重负,好在运气好,最终转危为安。
相对于温州城里欢欣鼓舞,董家则是愁云惨淡。
董文炳大战失利不说,自身更是旧疾复发,如今折返大都却更加病重,加上死了董士元和董文用,真的是天塌了一般。
子董士选、侄董士卿等众多晚辈接住董文炳一行人,见其昏睡不醒,不由悲从心来。
回到家,御医诊脉开药,回头就告诉忽必烈,董文炳没救了。
征战多年,受伤太多,此次悲恸之下,直接油尽灯枯,非人力可以挽回。
忽必烈顾念旧情,立即驾临董文炳家探视。
看董文炳昏睡不醒,忽必烈感慨道:“大哥功高,却落得如此下场,朕心甚痛。”
“圣上。”董文炳突然睁开眼睛,挣扎着行了个大礼,说道:“臣想到了,南兵用的是火药,火药,只是配方不同……”
见状,忽必烈不喜反忧。
即便他自带王霸之气,也不可能一句话就让垂死的人惊坐起,唯一的解释就是回光返照。
果然,董文炳似乎没有生病一般,起来后脸色红润,对话如常。
“臣初时惊了心神,因此以为鬼神相助,今日思量,其实有硝烟味道,必是火药无疑,南人改了配方,因此声如雷霆,威力巨大。
新火药必为南人依仗,陛下当悬赏天下,求能制者,或以细作刺其机密。”
“大哥忧国至此,朕……”
董文炳似乎没听到,自顾自说道:“即便不能仿制,当令众人商议克制之法,天下万物皆有应对。
陛下行王道,然多有不能体察圣意者,横征暴敛,侵占田舍,掠民为奴,陛下当以能吏治之。
临安告破,众人皆以为天下已定,不以南人朝廷为意,轻敌无备,臣亦然,因此断送五千兵将,文用士元死于非命,陛下不可不察。
臣将亡,不能追随左右,乞请陛下励精图治,推进汉法,稳固社稷,天下混一,臣自可含笑九泉。”
忽必烈无言良久,道:“大哥爱朕至此,朕岂能负大哥?”
君臣说了许久,忽必烈离开,董文炳又洗了个澡,然后招来次子董士选,说道:“吾以先人死王事,恨不为国死边,今至此,命也,愿董氏世有男能骑马者,勉力报国,则吾死瞑目矣。”
话音刚落,气绝而亡。
忽必烈收到消息,当即罢朝三日以示哀悼,只是阿术和阿里海牙先后传来消息,让忽必烈不得不重开廷议。
“扬州溃亡两万有余,李庭芝从容收拢军民退往泰州,青田死三万军兵,崔斌以下多人被擒。竖子败兵,安能如此?”
“臣死罪。”众人拜下。
忽必烈一生气,所有人都跟鹌鹑一样,先请罪肯定没错的。
忽必烈说道:“谁去平定南方?”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伯颜。
倒不是不想立功,灭国之功谁不眼馋?只是那么多骄兵悍将,而且元汉其他族裔都有,一般人协调不了。
论能力和资历,伯颜都是数一数二的,论亲疏,伯颜是正儿八经的蒙古贵族,论地位,左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伯颜本来觉得自己达成了灭国成就,已经有了功高震主的危险,准备躺平的,结果形势不允许,只得出列说道:“臣虽破南人临都,却未能克尽全功便轻敌得意,放纵宋人扶立新帝,负隅顽抗,终致前线大败,损失惨重。
臣请南下,统领各军攻破温州,必擒孺口小儿献于阙下,以将功补过。”
暗暗给自己的机灵点了个赞后,伯颜不得不庆幸自己的封赏还没确定,不然这话可就没法说了。
“可。”想到董文炳遗言,忽必烈补充道:“派出使者招降南人小皇帝及其以下,另约束驻军,但有骄纵轻敌而失师者,纵兵侵害百姓者,皆严惩不贷。”
“臣谨遵圣谕。”伯颜领命。
当初伯颜南下攻宋之前,忽必烈对他说“昔曹彬以不嗜杀平江南,汝其体朕心,为吾曹彬可也”,不是说真的不杀人,而是严肃军纪、宽待百姓以收拢民心,实现长治久安的目的。
整体上伯颜控制的不错,除了为威慑各地而屠了常州,并没有太过滥杀。
所以有诗说“伯颜丞相吕将军,收了江南不杀人。昨日太皇请茶饭,满朝朱紫尽降臣。”
宋朝人又不傻,要是元军总是大杀特杀,那肯定不是“降臣”,早就提桶跑路了。
而阿里海牙在荆湖杀的多,并且大肆扣留俘虏、抢掠百姓为奴隶,导致各地抵抗不绝,并且时有叛乱。
以前无所谓,随手镇压的货,不值一提,如今宋国有死灰复燃的势头,再这样搞下去,南方就要回到宋国怀抱去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不止赵昰知道,忽必烈也知道,所以特意吩咐伯颜约束军纪,以巩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