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崔斌等元军俘虏,原来的自己人的待遇就好了许多,比如原广东经略兼知广州的徐直琼和招讨使梁雄飞此刻就在闲逛中。
看街上人来人往秩序井然,百姓脸上都带着笑容,徐直琼不由感慨道:“观百姓便知陛下新政之益处也。”
梁雄飞说道:“若能早知朝廷如此恢复,何至于当初。”
“时也命也,半点不由人。”徐直琼也是无奈。
当初接到朝廷的投降诏书,徐直琼没有多想就投了。
朝廷那么多兵将都打不过,区区广州怎么打?与其等元军大兵压境害了性命,不如早早投了。
结果元军没到,江璆领兵先至。
徐直琼二话不说扯掉元国大旗,重投宋国的温暖怀抱。
如果是未降元的,江璆可以就地任用,像徐直琼这样降而复归的,江璆拿不定主意,便送回中枢处置。
良久,梁雄飞说道:“万万没想到,皇帝如此英明,居然杀的元虏大败亏输,连行省平章政事都捉了一个,若是临安有此战果,我等何苦坏了清白。”
徐直琼说道:“也罢,事已至此,等待朝廷发落便是。”
梁雄飞说道:“我等至温州,虽未曾见驾,然未曾拘押管束,想来性命是无忧的,如今皇帝恢复,总会有个结果。”
两人闲话时,有军兵寻来,言陛下召见。
两人慌忙整理了仪容,随着军兵到了行在。
门外,数十官员列队等待,都是原官员,知汀州覃正均、知处州祁全、知梅州钱荣等州县地方官员。
进入队列不久,禁卫宣诏,诸人觐见。
进到内里,徐直琼不敢抬头,跟着众人拜下,喊道:“罪臣徐直琼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赵昰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众人心里惴惴时,赵昰说道:“临安城破,朝廷投降,太皇太后下诏令各地降,此为孤儿寡母求活之不得已而为。
尔等食朝廷俸禄,却不行朝廷事,事情尚能挽回时便降,美其名曰奉诏而降,此非委过于妇人幼儿乎?”
“臣死罪。”众人再拜。
赵昰道:“幸好尔等心念故国,王师至时复归,可见尚有忠义,可戴罪立功。”
讲真,赵昰并不待见这群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相比于文天祥陆秀夫甚至陈宜中等人,这群人就是渣渣,但是相比于负隅顽抗的、潜逃的,这群人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为了给其他降元者做个榜样,这群人还是要用的。
赵昰道:“今尔等皆降职任用,当心怀忠义,仁厚爱民,努力治理地方,但有渎职、害民、通虏者,罪在不赦,朕定降以雷霆。”
徐直琼抢先答道:“多谢陛下宽宏,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
“甚好。”赵昰颔首,道:“诸卿自勉。”
说完,赵昰起身离开。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赌对了。
大体上敢投降并且来到温州的,都知道性命无忧,而且大概率会被启用。
千金市马骨嘛,第一批人总会有优待的,后面的则未必了。
相熟的人寒暄了一阵后各自散开,徐直琼想了想,往校场走去。
梁雄飞问道:“知州何去?”
徐直琼说道:“黄万石据汀州以抗王师,战败获执,押解于此,我想去探视一二。”
“那个傻子啊!”梁雄飞不屑地说道:“元虏势大,又有诏令,降了便降了,王师复至却负隅顽抗,岂非傻子?”
徐直琼摇头说道:“终归旧识一场,送些酒食权做送别。”
朝廷的态度很明确,降而复归的可以降职留用,负隅顽抗的则必死无疑。
不然其他降臣肯定是有样学样,反正抵抗失败没坏处,万一赢了就是大功,元庭必然嘉奖升职,按照一般惯例,大家招纳降臣都是按照原职的品级任用,这么赚的事为什么不做?
提着酒食到了校场,得到批准后走到监押区,徐直琼径直到了黄万石处,只见他披头散发双眼无神地躺着。
待死之人,完全可以理解。
徐直琼叫道:“子固兄,别来无恙乎。”
黄万石回过神来打量片刻,笑道:“我道是谁,原来却是广德兄。”
“闻兄在此,小弟提了些酒水过来探视。”说着,徐直琼打开食盒,取出酒水烧鸡等物摆好。
“甚好。”黄万石隔着栅栏取过酒盏,一饮而尽,叹道:“有酒送行,无憾也!”
旁边一人叫道:“二位兄长,小弟讨一碗酒喝,可否?”
“此乃田真子,字存性,原知泉州。”黄万石介绍了一下,倒了碗酒递了过去,道:“你我同赴黄泉,结伴而行也不寂寞。”
把酒菜挪到两间牢房中间,三人席地而坐,吃喝起来。
闲聊中,话题自然转到了时局上。
徐直琼说道:“此时天地倾覆,为民为己,降元都是必行之事,只是朝廷复兴,王师至城下,何以顽抗耶?”
黄万石道:“我等迫不得已降元,若再降宋,何以面目存世?”
不知道是吐露心声还是含沙射影,反正徐直琼不和这个将死之人计较。
田真子却抱怨道:“王师至城下不来招纳,反而列阵攻城,又见他兵丁无力,我等如何能够束手就擒?
却不想天雷滚滚,泉州半日即破,小弟巷战不利获执,又不来劝降,只送来温州等待御笔朱批。”
徐直琼说道:“别人都是杀鸡儆猴,太师却是杀猴敬鸡,存性兄确是倒霉。”
他可怜别人,却不知道若非皇帝振奋改变了局势,他和广州的命运会悲惨许多。
奉诏而降,王师至立刻改旗易帜,元兵来攻,再降,王师再至,弃城而逃被元军问罪而杀,元兵三至,屠民拆城,广州毁于一旦,二十年不复。
也就大家不知道,否则必来一句“吕奉先真君子也!”
黄万石不以为意地说道:“死亦何妨,总好过三心二意。”
徐直琼忍不住说道:“子固兄不必含沙射影,我等奉诏而降乃是大势所趋,却终究是宋人,王师复至,理当归复。”
“小弟倒是想归复朝廷,奈何不受。”田真子很沮丧,全然忘记当初自持兵精粮足要与蒲寿庚抵挡宋军的豪情。
“大丈夫死于国事,朝廷必有嘉奖,何必如此!”
黄万石看向对面,呸了一口说道:“尔等汉人却侍奉虏酋,助纣为虐至此,有何面目说话!”
崔斌冷笑,并不搭话。
徐直琼说道:“我国天雷凶猛,两战杀元兵三万有余,形势变也,崔公何不返邪归正,正本朔源?”
崔斌回道:“大元有雄主,贤臣良将无数,军兵敢死战,疆域无边,民力物力无计,区区孺子败兵,便有利器,何以据守?”
“华夷大防不可忘也!”徐直琼冷笑:“若非公之亲眷皆在北地,可能投降?”
崔斌道:“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今吾主皆备,如何不为正统?”
“无名无姓,何以为正统?”徐直琼说道。
观念不同,出身不同,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黄万石道:“元虏走狗,多说无益,且饮酒。”
“若非狗辈助纣为虐,元虏何以南下?我等又如何沦落至此!”田真子却是气呼呼。
如果没有北地汉人倾力相助,蒙古人即便灭了女真人,大概率也是一个南北对峙的局面,那样的话大家身居高位,日日喝酒赏舞,快活乐无边,如何会成为待死之人呢。
崔斌闭上眼睛,不再搭话。
赵跑跑时,秦桧一句“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南北汉人彻底决裂,时至今日,北方不仕元庭者只以金朝遗民自居,根本不认为自己和宋国有一文钱关系。
比如写出“直教生死相许”的元好问,他可以为了保护别人结交元官,也可以为了儒家传承劝忽必烈就任“儒学大宗师”,但自己一直以金国遗民自居,未曾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