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袁达忠领反正之兵拜见知州,求知州接纳。”袁达忠老老实实地行礼。
林景熙扶起,说道:“将军迷途知返,反戈一击,立下大功,陛下招贤纳士,将军归顺天朝,必有重用。
今奏报与首级皆已发往温州,不日既有回应,将军稍安勿躁,且在嵊县驻扎。”
“多谢知州。”袁达忠谢了,便安排麾下两千余人入营驻扎。
本有四千五百人,或思乡,或自忖有罪,走了一半多。
各自安顿下来,嵊县送来晚饭,袁达忠带人接了,发现是杂粮饭,咸菜,还有青菜萝卜豆腐,里面有些油水,却不多。
袁达忠觉得还好,毕竟比元营的伙食强了不少,其麾下却普遍不满。
“我等初来,便是如此伙食?”
“只怕宋军吃香喝辣,却只把残羹冷炙送了来。”
“驻扎城外便也罢了,毕竟不是自己人,如何都不给酒肉?”
“谁在啰嗦?”胡风走过来,喝道:“当面说!”
他在元营混了许久,众人皆知其混不吝,一时失言。
胡风再激道:“怎滴,都是小娘子,有话不敢说?”
同为百夫长的孟庆越众而出,说道:“胡风,初来乍到,朝廷就给这等饭食劳军,莫不是轻视我等?”
“呵!”胡风冷笑一声,点了十多个素有威望的,又请了袁达忠,带一行人直奔宋军营地。
到达时,宋军正在开饭,统制官张盛虎捧着饭盆蹲在地上,都是一般无二的饭食。
“胡老兄,如何来此?”张盛虎招呼道。
胡风说道:“他等以为受了薄待,带来看看众兄弟吃的甚么。”
“呵!”张盛虎冷笑着说道:“尔等若是觉得不满,自可另投别处。”
“张盛虎!”丁秩从营帐里钻出来,喝道:“轻视同袍,该当何罪?”
张盛虎咧了咧嘴,回道:“鞭十。”
“军法官。”丁秩喝道。
“上官。”袁达忠上来说道:“区区误会,不值一提,莫要因此坏了和气。”
“军法如山,岂因统制而坏。”丁秩说道:“陛下爱兵如子,足衣足食,却严肃军法,不容破坏。”
没说的,打。
真打。
一鞭子下去,当即就是一条血印,看的袁达忠等人眼皮子直跳。
张盛虎也是硬气,一声不吭地挨完了,也不穿衣裳,就让军医上药的功夫把饭吃了。
“诸位。”丁秩看向袁达忠等人,说道:“初来乍到,心有疑虑,都是正常。
然而即入军中,便是一视同仁,伙食如此,军法亦然,若有不愿接受,给钱粮礼送。”
这次不吹牛逼,是真的让走。
上次说放走,为了掩护胡风杨六,都留了下来,这次想走的真能走。
想走的早都走了,此时自然无人离开。
确定大家都一样,袁达忠等人回营,安心等待朝廷旨意。
此时天色将黑,宋军已经把诸暨城仔细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异常后,刘师勇带着大军进了城。
街道上沟壑纵横,遍布高矮不一的土墙,刘师勇眼力不错,一下子就看到了一截土墙下的几只脚。
而民房被扒了许多,依旧有墙,门窗房梁也都被拆了。
透过残垣断壁,可见老百姓畏畏缩缩的老百姓,皆是面黄肌瘦的,身上也没几件衣裳。
没有夹道相迎,没有壶浆箪食,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官军入城。
诸暨城,废了!暗暗叹了口气,刘师勇回头说道:“传令,作奸犯科者死,私入民宅者死,再令林景熙派遣安民官。”
“唯。”于同立刻去办。
与此同时,帖木儿和撒里蛮勒马,缓缓走进了张家村。
村民早就逃散一空,自然是没有炊烟的,元军也不在意,找到水井打了水,就地点火,用头盔煮了干粮来吃。
吃饱喝足,立刻启程。
此时与诸暨的距离不够远,为了确保安全,还是得往北走。
又两个时辰,到了一个叫野庙岭的地方,已经是进了临安府地界。
帖木儿见诸军疲惫,说道:“如今天色漆黑,翻山越岭不易,不若歇息一夜?”
撒里蛮说道:“宋军无马,可以。”
两人都是经年老将,自然能估算出宋军需要多久能追过来,以目前的速度,过江之前不用担心。
两人商量片刻,全军寻了一处河边的宽阔高地,也不扎营,就点起篝火靠着马睡了。
睡到后半夜时,帖木儿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下意识地坐了起来。
“放箭!”于文罡大喝一声,立刻往前冲去。
咻咻咻~
一阵箭雨兜头而下,幸亏没有解甲,帖木儿没有受伤,翻上战马就走。
“杀啊~”于文罡冲到近前,一刀砍翻了一个元兵,身后的宋兵蜂拥而上。
撒里蛮挥刀逼开一个宋兵,转身上马,狂奔而去。
蒙古人色目人,只要没受伤的都上马离去,汉军反应慢了一拍。
有抓起刀枪反抗的,被三五人围攻,当场被砍杀,大多是是上马就跑,也有二三十个昏了头的,慌不择路冲向河里。
骑马的追不上,下水的自然被围的严严实实。
“投降不杀!”于文罡大喊。
谁信呐?
有自诩会水的,当即施展狗刨,宋军当然不留情纷纷放箭,有甲胄护身,元兵并不把弓箭放在眼里,只是刨着刨着就刨不动了。
水师为什么不着甲?
因为甲胄沉重,落水游不动。
不一刻,元兵尽皆沉入水里。
短暂的突袭结束,于文罡忍不住骂道:“直娘贼,跑得倒是快。”
“统制,是否追赶?”
“罢了,收兵回城。”于文罡说道:“他等有马,没能埋伏于道,在后追赶来不及。”
攻城围三阙一,于生路设置埋伏,老套路了。
本来于文罡带人在前面的野庙岭里埋伏的,结果元军就在外面宿营,不得不杀出来。
结果吗……一百四十多个人头,九十来匹马,只能说没有白跑一趟。
此时,东关驿外元军大营里,一堆大火将灭,余烬照的伯颜脸色明暗不定。
这是元军大杀器——回回炮。
除了些许关键的小型部件,大部分都是付之一炬,伯颜亲眼看着烧成灰的。
这时,吕文焕走过来,说道:“丞相,各营收拾妥当,明早即可拔营,只是粮草剩余颇多,如何处置?”
“烧了。”伯颜声音略显嘶哑,不等吕文焕说话,又道:“景明,尔上马治军,下马安民,留在江南实在屈才,可愿随我回转大都,就任中枢?”
吕文焕反问道:“丞相,江南局势糜烂,可有合适人选?”
伯颜回道:“张弘范、孟祺、申屠致远等人留守,我再奏请陛下,请太子南下坐镇大局。”
“太子事关国本,岂能轻动?”吕文焕接道。
伯颜说道:“非太子不可,我自向陛下陈情。”
能打仗的很多,能治民的不少,军政皆能的同样有,只是能统率蒙汉将官的,唯二。
伯颜思来想去,觉得太子真金是个不错的选择。
吕文焕作为一个降臣,并不想深究伯颜背后的打算,只回道:“唯丞相之命是从。”
“甚好。”伯颜颔首,又道:“景明辛苦,谁可留,谁当回,俱名于本,待回临安仔细商议。”
“下官定然办好。”吕文焕应下。
为了防止降臣降将害民、或者降而复叛,伯颜打算带一批人回大都,把不稳定因素扼杀在源头。
吕文焕当然是不愿意的。
留在江南是地方重臣,权势富贵不逊当年,去了大都,立刻沦为小受,各种受气就算了,万一不小心落入纠纷中,怕是会死于非命。
只是作为降臣,只能任凭安排,吕文焕并没有反抗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