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背张弓锤上下哎~棉花起舞似烟花喽~磨盘熨服绒儿贴嘞~温暖人间千万家哟~”
新搭的竹棚里摆了两张新打的大木台,一对老夫妻站在台子边弓着腰背,一边吆喝一边剥旧棉纱。
灰暗苍老的脸上泛着喜悦,粗糙皲裂的手指麻利地上下翻飞。
税重租子重,田地少吃饭的嘴多。也不懂种棉花的技术,这附近几个州府没有哪个农户专门种棉花。
铺子里卖的棉花都是外地运来的,棉花珍贵,一床棉被盖一辈子也是常见。
隔几年找弹棉郎把板结的棉絮重新弹蓬松,姑娘们出嫁时也要弹棉被做嫁妆。
有富余的弹新棉被,穷的则把旧棉被弹一弹。套个大红色新被罩,反正外面也看不出来,图个喜庆就成。
天气渐冷,村里不少人把旧棉被送来给他们弹松好过冬,弹一床付两升粮当辛苦钱。
这几天老两口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黄黄的旧棉絮把棉纱网紧紧地绞在一起,两人一点一点的揭开,捻干净上面的碎棉絮。
这张旧棉被从早上剥到中午,总算要剥完了。
“老谭叔,谭婶~”朱萸背着弹花弓拎着篓子笑容满面地往里走。
“哟,是朱姑娘呀,快进来~”谭婶理了理头上包着的褐色头巾,乐呵呵的笑着招手。
探头看见后面跟着眉眼含笑提着大包袱朝他们打招呼的胡杨,笑得越发慈祥。
捅捅旁边老谭,小声道:“小两口真登对,哥儿俊姐儿俏,光看着就欢喜。”
“你这老婆子就是嘴碎,人家还没成亲怎么能说是小两口。”谭叔没好气地低声斥责,抬眼看着一前一后走进来的两人,低头呐呐的说:“那确实很登对...”
谭婶也不恼,笑眯眯地把剥出来的旧棉纱卷成捆,“跟着你走村窜乡这么多年,我这眼睛不会错的。能不能成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胡杨看朱姑娘打心眼里喜欢的那眼神哟,火热得六月天里的日头似的,烫人得很~
看得她这老婆子都觉得害臊了...
“谭婶,看出啥来呀?”朱萸从篓子里抱出小圆盒摆在台子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
谭婶憋着笑捏捏她的脸蛋,“我看出来呀,那胡春生不出两年就能抱上孙子~”
“胡叔?不能吧,胡杨还没媳妇哪来什么孙...”朱萸掀盒盖的手顿住,想起方才胡杨贴在她耳边那句:嫁给我,成亲那天我教你。
别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成亲那天要洞房,洞房之后就能生娃子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个洞房法,村里嫂子婶子们也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但是脱光光一起睡就对了。
朱萸手指一抖。
穿着衣裳都被他抱着啃两回了,那,那脱光了…
脸上忽然一热,回头狠狠瞪了胡杨一眼。
胡杨听着谭婶打趣也是颇有些难为情,被朱萸红霞满面含羞带恼地瞪过来。
那娇横的小模样激得他心头顿时一热,要不是还有别人在,真想把她按倒狠狠地亲她…
迎着胡杨勾人的灼灼目光,朱萸头一回感觉招架不住,那眼神明明就是想啃她,她就是知道!
“你敢!”朱萸举起拳头作势要揍他。
胡杨抿嘴轻笑,眸光熠熠地偏头看着她,“我敢什么?”
“你…我!”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朱萸气哼哼甩头不看他,“谭婶,都怪你啦!”
“哎呀,婶子可什么都没说哟~”谭婶笑眯眯地把卷好的旧棉纱抱到一旁凳子上放着,“小两口打情骂俏真好看~”
“哼!”朱萸气鼓鼓地抱着小圆盒举到谭叔面前,“老谭叔,吃花生,不给谭婶吃!”
“嗳!”谭叔欢喜地抓了一把,随手锤了锤腰,走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剥了一颗花生叹了一口气,“往年自家屋头后面地里也种几垄给娃子们当零嘴。”
谭婶搬了一张凳子在他旁边坐下,从他手上抓了两颗,笑眯眯地剥开倒进嘴里。
“春天要种粮,没空种春花生。每年都是种夏花生,等花生收回来洗好晒好呀,我们两个也要出门去给人弹棉花了。”
花生年年种,都让给娃子们吃,大人哪舍得敞开了吃。
今年这灾荒天,啥也没种成,娃子们想吃也吃不着了。
“这炒花生的手艺比我好多了,连壳都没糊,这得多有耐心呀。”
老两口吃完手里的没再伸手去抓,客气客气尝尝味就行了,可不敢没脸没皮地吃。
胡杨拖了一条长凳放在朱萸后面,“坐下吃。”顺手接过小圆盒放在腿上,在盒子里抓了一把,垂首一颗一颗的剥着手里的花生。
朱萸又抓了两把塞给谭叔,“胡椒给我炒的,她可厉害了!”语气满满的嘚瑟。
胡杨但笑不语,摊开手掌把剥好的花生米递给她。
朱萸顺手从他手抓花生米往嘴里塞,兴奋地跟老两口讲胡椒都给她做过什么零嘴。
说着说着,旁边又递过来一杯水,接过来咕咚咕咚的灌完了又还回去。
“哎哟,老头子,看人家胡杨,长得俊又会疼人。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上这种打着灯笼都不好找的后生,跟了你这榆木疙瘩。”谭婶一边吃花生一边笑着埋怨。
“我咋了,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赖。”谭叔撇撇嘴,盯着自己的鞋尖嘟囔,“我那会儿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好不...”
“嗐...我可不就是贪你那白面皮么。手底下弟弟妹妹五六个,家里穷得连颗鸡蛋都吃不上。嫁到你家吃糠咽菜,顾了老的还要顾小的,那日子苦过黄连。”
“那嫁都嫁了,不带后悔的…”谭叔悻悻地盯着来回碾地面的鞋尖,嘴里小声咕哝。
谭婶憋着笑瞥了他一眼,抓过朱萸的手拍了拍,细细摸着手上大大小小的疤和老茧,笑着感叹。
“看你这手也是吃过苦的,不过呀,你是个好命的。在姑娘面前得脸,又有胡杨这么把你捧在手心里疼,连小姑子都对你好着呢,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只剩享福了呢。”
“什么小姑子,谁,谁要嫁给他了...”朱萸微红着脸抽回手,垂下脑袋揪着腰带上的流苏一下一下的扯着。
“你看,大家都觉得我们很合适,我让我爹去找姑娘提亲好不好?”胡杨捉住她的手,凑近了小声地哄着。
“不好。”一道清冷没有情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