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自西边山头坠下,炙烤了一天的晒谷场像一口刚撤去柴火的平底锅。
正北边缘摆了一张刷了红漆的半新供桌,正中间放着一口瓮,上面盖了盖子。
瓮前香炉里燃着三炷拇指粗的香,供桌底下跪着几十个男人,上至头发花白,下至唇边刚长出胡须。
无一例外,他们个个抖如筛糠,表情惊恐地看着大马金刀坐在高凳上中年男人手里的饼子。
只剩半个了,等他吃完那块饼,苦禾村就要变血河村了…cascoo.net
他们齐齐望向站在供桌边上的叶妤秋,那张一如既往娇美的脸此刻在他们看来却只觉得恐怖。
“我错怪她了…”
“我以为…呜呜呜…秋儿是好人啊…”
“原来,她心里的痛苦不比我们少…”
“我们以后怎么办…”
晒谷场边缘站着七八个衣衫脏污的少女,她们紧紧地挨在一起,抱头痛哭。
叶妤秋拿着抹布慢慢擦拭瓮脚的泥巴,眼泪一刻也不曾停过。
她来这里多久,这口瓮就在地窖里放了多久,如今,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只是斩断的手脚不知道丢在何处…
找不到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她泪眼婆娑转头望去,模糊的视线里只见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翻身下马,手里拎着一个大竹筐朝她走来。
“怎么还在哭。”洛铮蹙起剑眉。
她是水做的吗…
从下午哭到现在,眼睛都哭肿了,看着就心疼。
想伸手帮她抹泪,又怕她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
他弯腰从竹筐里拿出一对纸人摆在供桌上,“寿棺已经订好了,明天一早送过来。还有纸扎,铺子掌柜答应连夜赶活,也是明天送来。”
他絮絮说着,不停的从筐里往外拿东西,“时间紧,金元宝买的是折好的,你就烧烧草纸吧。”
金元宝本应由至亲来折,但是他就是不想她熬夜做这些,她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应该好好睡一觉。
久未得到回应,他抬起头瞧了一眼,叹了一口气,“怎么越哭越厉害了。”
她再哭,他真的忍不住要抱她了。
“洛大哥,谢谢你,谢谢…”她哽咽着连声道谢。
她身无分文,连一口薄棺都置办不起。
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他却愿意帮她做这么多琐事,如何能叫她不感动。
心里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化为一句谢谢。
“多大点事,赶紧忙你的。”洛铮抿嘴笑笑,继续把筐子里的香烛纸钱往外拿。
罗敬把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玩味一笑,看这情形,哪还用得他在那瞎操心。
这小子哄女人不是挺上道的么,人家在乎什么,他就卯足了劲猛攻,也舍得下本钱。
眼角余光瞟了一眼那群战战兢兢的人,拍拍手上的碎屑,拎起双斧。
“都抖什么啊真是,糟践女人的时候不都挺能耐的?我这人吧,也不爱跟人磨叽,来吧,谁先来!”
“大爷…饶命啊…”
“大爷,我们不敢了,饶命啊…”
那群男人吓得连连磕头,哆嗦着求饶。
罗敬不耐烦地踹翻一个离他最近的,沉下脸。
“看见桌上那口瓮了吗?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都没你们狠毒!今天一个也别想落下!秋妹子,你说,都有哪几个杂碎斩人手脚的!哪些人把她活活折磨死的!”
叶妤秋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抱着瓮额头抵在上面,扯动嘴里微笑着轻声说:“织秀,每一张脸,我都帮你记着呢。”
整个傍晚,晒谷场上的哭嚎声响彻云霄,鲜血染红地面,躺在地上的人像蛆一样疯狂扭动。
“别看。”洛铮伸手罩住叶妤秋的眼睛,满手湿润。
叶妤秋揪着前襟又哭又笑,“不,我要看,我要帮织秀看。”
说完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洛铮脸色骤变,一把捞住她拦腰抱起,“大哥,她昏过去了,我先送她回去!”
“去吧,这边我来处理。”罗敬挥挥板斧,朝那些站在外围哭天抹泪的家眷们抬抬下巴,“还不去家里掏香灰?流血流死了可不关老子的事~”
洛铮把叶妤秋抱回去,探了脉象放心不少,合上房门之后立刻往晒谷场跑,县衙晚一点要来人,要忙的事挺多的。
月朗星稀,村里蛙声一片,偶尔从几户人家屋里传来哭声。
兄弟俩目送衙差押解人犯离去,齐齐呼出一口气。
“大哥,我看那班头的脸都快扭抽筋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你还怪上我了?我这不是为了给秋妹子出气么!心结解开才好接纳你小子嘛!看她把你给馋的。”
“咳…给点面子…”
“行吧。这边事也了结得差不多了,那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留给你处理。我得赶回去跟家里打声招呼,这几天估计没空待在这边。”
罗敬拍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往家里赶。
洛铮回到小院,望了一眼叶妤秋那间房的窗户,黑漆漆没有点灯,心猜她大概还在睡着。
拴好院门给雪聪喂了草料,在外忙活大半天浑身是汗,找了个木盆在井边打了水冲凉,把衣裳随便洗了晾在竹竿上。
穿着湿哒哒的里裤,光着膀子去了客房。
刚踏进房门便察觉房里有另外一个的气息,拿不准是不是村里来寻仇的,长枪靠在床边了,反手把门栓卸下来直奔床铺,沉声厉喝:“谁!”
“洛大哥…”
“嗯?你怎么在我房里?不点灯?”他丢开门栓转身往窗台走,记得油灯和火折子是放在那边的。
“别、别点灯!”
身后响起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两条滑嫩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
洛铮浑身一震僵在原地,倒吸一口气,“你这是做什么?”
叶妤秋沉默了一会,压下心中难堪缓缓开口。
“洛大哥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我除了这副身子再拿不出别的来还你的恩情。我知道你…你…如果你不嫌我脏,今晚让我伺候你吧。”
本来热血沸腾的洛铮像被泼了一盆冰水,擒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面前,咬牙笑了,“你的意思,这是一笔交易?”
“不…我不是…”
“不是?”他按着她的后腰往自己身上撞,往前走了几步把她抵在墙上,冷嗤一声,“你现在不是正在做妓子才做的事吗?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我洛铮从不狎妓,嫌脏!”
“对不住…我这就走…”叶妤秋眼眶瞬间红了,挣开他的手跑到床边捡起外裳往外冲。
“娘的!”洛铮一拳砸在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气得不轻,踢了鞋子倒在床上大口喘气,手上仿佛还残留那滑嫩的触感。
气是真气,又气又纠结。
鬼知道他刚才花了多大的定力才没把她按倒在床上!
听她哭着跑出去,心里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也不知道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女人又要哭多久…